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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章 榻缘忆昔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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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殿下,人死不可复生,玦太子既然已经甍了,您便也节哀顺变罢,切莫太过伤心,白白害了自己的身子。”

    听闻佑德宽慰,秦楼安心下生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莫不是当真以为月玦与她之间有别样的情愫在罢?

    “多谢佑德公公,本宫无碍。”

    虽知佑德心有误会,秦楼安亦未多行解释。如今月玦都已魂归于阴,这阳间之人如何认为,又有什么值得计较。

    秦楼安自觉适才一语可谓平心静气无悲无喜,然落入佑德耳中却是招得一声轻叹:“公主敛整好玦太子遗物,便也一并让它们随太子去了罢,免得睹物思人徒增伤感。”

    佑德说着,手中避尘又抽在一旁伯玉身上:“小德子,好生看护好玦太子,多做事少说话,再敢胡言乱语,看我不亲手拔了你的舌头!”

    “是,公公,奴才记下了。”

    见小德子颔首诚恳应下,佑德朝秦楼安躬身告了一礼:“既然如此,老奴便也告退了。”

    “佑德公公请便。”

    吱嗝一声门响,佑德出了房将雕花黛门阖上,如堤掩水将飒飒寒意相阻于外,空寥寝卧却是愈加清冷。

    “你是何时发现玦太子出事的?”

    不带半丝温热的声音飘忽而出,伯玉知晓秦楼安此句是问的他,当即躬身颔首回道:“回公主,奴才去太医院帮玦太子捉药回来,开门便见玦太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秦楼安顺着小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血色妖冶的牡丹灼灼烧目,赫赫戳心。昨晚昭阳殿殿门鲜血淋漓如注,她都未曾有过这般沉闷之感。凤眸掠花而过,不忍赏这等赤血国色。

    “适才本宫也已说了,硬闯掩瑜阁的雪衣女子正是本宫,玦太子吩咐你去捉药之时本宫亦在场,你去太医院捉药回来,大致用了多长时间?”

    小德子凝眉略思,未几抬首回道:“奴才去了不到半个时辰,谁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玦太子就没了…”

    “半个时辰?”

    这么说,月玦在她赌气跑出掩瑜阁后不久便出事了?

    秦楼安秀眉紧蹙,细细回想那会她与月玦说话之时情景,谈及他是否想要皇位之时,月玦虽是悲戚,然言语之间却暗隐着三分野心。犹记她问他心心念念乃何物时,月玦澈目间似蕴万千星辰,璀璨星华独覆天地之色,十二分希冀间又带万分必得决然。

    月玦九岁舞象之年,自九霄云端跌落泥垢,又蒙双亲罹难之苦,若当真是心志不坚之人,又怎能独忍恨无绝十年之磨?又怎会如张景泰所说,死于心脉郁结?

    立在一旁的小德子兀然觉两道寒光如锥刺在自己身上,抬眼看去,正好迎上秦楼安看过来的凤眸。寒意与怕被识破身份的焦慌之意混杂交织,一时之间,心脉饱受冰火两重折磨。

    秦楼安凤眸逼视之下,小德子惶惶低垂了头,隐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小德子,本宫问你,为何你会在本宫父皇面前笃定是雪衣女子,也便是本宫杀了玦太子?且不知无凭无据就是诬蔑,若不是看在佑德公公的面子上,本宫可要治你个欺君诬蔑之罪。”

    闻言,小德子兀然一屈跪地,双膝触地之时响动一声沉重。

    “公主恕罪,奴才之前不晓得雪衣女子就是公主殿下!奴才走时玦太子还好好的,回来便见玦太子横身于地。于是奴才便以为是雪衣女子趁奴才不在对玦太子下手。奴才实在不敢诬蔑公主,不敢欺骗皇上!”

    “你以为?”秦楼安轻哼一声,“你以为是本宫趁你不在对玦太子下手,那本宫可不可以也以为,是你趁本宫不在对玦太子下手呢?毕竟你从太医院回来时玦太子是否当真以不省人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

    “公主!”本是颔首垂眸的小德子铮然抬起头,“公主,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奴才与玦太子无冤无仇,怎会杀害玦太子?还望公主明鉴啊!”

    秦楼安见小德子一脸惊恐,沉言一句:“你不用如此紧张,本宫知晓你不会,亦不能杀害月玦。不然,在你知晓本宫就是雪衣女子时,亦不会用那般怨恨的眼神看我。”

    听闻秦楼安说知晓他不是杀害月玦凶手之时,小德子心下落松,然听及后句,心中惊涛骇浪愈涌愈烈。

    “公主,奴才没有…”

    “没有?”秦楼安睨着跪于地上之人,适才他眼中之意她又怎会看错。

    “不用这么急着否认,你有没有本宫心里清楚。其实本宫只是好奇,月玦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你不到短短一天之内,对其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小德子眸视于地,依旧能感受到秦楼安清寒的目光凝在自己头顶上。

    对于月玦,他也不知晓自己是怎会回事。入宫七年,他从未甘心为人奴才,做人牛马。但月玦对他说不用在他面前自称奴才,他亦不是奴才时,他竟真心想跟随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

    月玦死了,他确实甚是难受,或许是因为,再也无人愿意听他说出秘密罢。

    “因为…因为玦太子并未因奴才身份低贱便不把奴才当人看,他与其他主子不一样…”

    言罢,不禁秦楼安心中一怔,小德子自己亦是不敢相信。他怎的将心中真实所想说出来了?站在自己身前的,可是暻姳公主,然说出这般话后,他反而觉得心中舒松不少,亦无害怕身份被识破的忧虑。

    秦楼安睥睨跪在地上之人良久,她看得出小德子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面上惊慌神色亦归平静,“怎这般视死如归之态?莫不是觉得玦太子甍了,你也生无可恋欲追随而去?”

    “奴才没有!”

    对于小德子的矢口否认,秦楼安亦未再深究是真是假,“罢了,你先下去罢,本宫想与玦太子单独待一会。”

    “是…”

    小德子应下后便退出门去,寝卧之中仅剩秦楼安与月玦。

    轻拂白栖松榻幔,秦楼安坐于床榻边缘,如今靠的如此近,她都闻不到月玦身上淡淡的雪莲香气,当真是香消,月殒?

    “本宫是不是该庆幸你这般英年早逝?如若不然,这皇宫中人还不尽被你收服了去?也不知你这祸害,用的什么收拢人心的法子,当真是勾心的狐狸成精不成?”

    秦楼安语气轻缓间带一分嗔怪,似是月玦站于身前听她轻叱一般。

    言语之时,一双白皙玉手探到月玦襟前,将凌乱青衣自颈抚平顺到腰间,最后拈起尚压于月玦身下的衣带,将其轻缓束于腰间。

    “说起祸害,还记得城东别院中,本宫替你诊脉时曾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当时你还言你我二人皆是长命千岁之人。怎的本宫倒不知你何时偷偷做了好人,如此轻易便死了?”

    纤细葱指抚于青色衣带,挑绣的几叶翠竹轻磨着秦楼安指腹,细细砺感浅浅入心,不知怎的,她竟笑了。

    “其实本宫才没有那么好心替你诊脉,城东别院中,我不过是想探你虚实。可惜当时也不知你暗动动了什么手脚,竟将我糊弄过去。”

    透绯玉面笑意更甚,似一捧雪色露粉菡萏之荷,“月玦,你就是那晚本宫夜探京机厂时遇到的神秘男子罢?其实本宫早该想到的,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何要冒险救我。”

    凤眸盈盈自腰间翠竹漫上雪色脸面,秦楼安嗤嗤轻笑出声:“本宫再告诉你个秘密,同样是城东别院,你我夜访都历坊那晚,本宫趁你睡着之时,将你这张脸好生蹂躏,可你竟还于睡梦中浑然不知!”

    秦楼安言语之际笑声愈甚,目光掠过月玦枕边之时,却见一方雪色外露。笑意止收,玉手轻抬,一方锦帕自枕下抽出,赤朱一朵小梅绽放于上,淡淡香气氤氲而出,不是梅香,是月玦身上的雪莲香。

    看着血迹已被洗净的锦帕,秦楼安兀然只觉心脉堵塞,月玦曾说日后还她,如今,何来日后?

    “你曾说我可以信你,但不可完全信你,纵有一天你欺骗我,也非出于你本心。可本宫没想到,你竟如此骗我。隐瞒会武之事本宫可以不计较,你与司马赋及谢容的关系本宫可以等你亲口说,即便是昨晚你假借惧雷之事欺我母后,本宫亦未戳穿…”

    只觉愈说愈是激动,执帕替他擦拭唇边血迹的手亦微微颤抖,秦楼安阖目稍静,良久。

    “只是没想到,你今早说的不会在宫中待太久也是骗我的,甚至连答应本宫日后将锦帕还我的事都做不到。”

    “月玦,既然你都骗我如此多事,何不再骗我一次?醒过来,亲口对我说你是假死,本宫不会怪罪你,如何?”

    秦楼安紧盯榻上人双眸,等那一泓清寒古潭重映她面容。

    一息复一息,息息独凄凄,耳畔只有自己愈发凌乱的喘息之音,兀然而来的一声水滴坠落之音震耳彻心,垂眸,月玦颈间青衣翠竹濡湿带露。

    秦楼安挺身而起,凝看榻上月玦一眼,豁然转身出了寝室。自己何时这般重情重义了,不过是个认识仅仅数月,勉强称得上朋友之人。

    伯玉一直侯在二层廊台间,听的一声门响后,转身便见秦楼安急急出来。

    “小德子,替玦太子敛整遗物的事便交给你了,敛整好后,送到昭阳殿中。”

    此时秦楼安周身弥散浓浓英寒之气,小德子愣怔片刻后颔首应下,再抬起头时,已不见秦楼安身影。

    如今掩瑜阁中,已无有他人,只有他和月玦。虽然月玦已然入月落野,但在他面前,他不想做小德子,只想做回自己——梁伯玉。

    伯玉跨入室中阖了门,行到床榻边俯眼月玦,一侧便是尚未打开的箱奁,如今竟成了遗物。

    “玦太子,你说信任不是交易之事,说我不需要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你。可我现在后悔了,这些年来,从未有人问过我的事,我也没有想和任何人说。但不知怎得,我竟然想将自己隐藏已久的秘密合盘托给你,或许…是因为我觉得你能帮我。”

    伯玉见月玦青衣已然平整无皱,应是暻姳公主已替他整理过了。

    “月玦,我…我是前朝卓梁王后裔。七年前,我随我父亲秘密潜入洛城,欲谋覆秦复萧之事。可惜计划尚未实施,便被奸细出卖于代王。父亲被俘惨死,我的孪生弟弟梁仲玉,亦死于代王手中,我侥幸在众人掩护下逃脱才保的一条命…”

    说起那段鲜血淋漓的过往,伯玉只觉心脉被掏空,凌迟成碎又灌回心窍之中。

    “我逃出生天后并未就此隐匿江湖,父亲说过,萧皇后裔尚存于世。当年秦政杀进皇宫大肆诛杀萧皇室之人时,琴师谢白鹤用自己刚出世的孩儿,替换了同样尚在襁褓中的太子。我扮作太监潜入宫中,只盼萧皇后裔能卷土重来,我也可尽自己绵薄之力做其内应。可惜,七年了,没有半点音讯。”

    滔天恨意压下悲痛充斥心中,紧握成拳的骨节咯咯作响,伯玉阖目,却是代衡一剑刺中仲玉心脏的一幕。

    “哥——快走!快走!梁氏血脉不断,大萧脊骨不折——”

    仲玉瘦小身躯被代衡踩于脚下,赤红鲜血自口鼻中股股流出,一双充血红目炯炯盯着他冲他大喊。未几代衡拔剑出鞘,仰天狞笑一剑刺穿仲玉脊背,直捅于心…

    “伯玉,该醒了,莫因仇恨失了自己。”

    兀然一声清寒之音传入耳中,伯玉铮然从血的回忆中醒来,一双眼睛惊然瞪大。

    “玦…玦太子?”

    伯玉抬手揉了揉已湿润的眼睛,甚至在自己脸上狠狠拧了一下,然他此举却惹得靠坐在床榻上的人弯眉浅笑。

    “怎的,一会功夫不见,这便不识得了?”

    清晰的痛感烧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伯玉知道自己没有在做梦,一下扑到月玦身前,坐于榻上凝看着眼前人依旧苍白的面孔。

    “玦太子,你没死?”

    见伯玉睁着已湿红的双目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月玦浅笑点头,抬手将他面上残泪拭去,“可是吓坏了?”

    “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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