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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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月上殊开练，云行类动波。
披着夜色，柳文醉步履匆匆，穿过中庭，跨进御书房的门，一路未曾有侍卫阻拦，也未有宫人通报，只在将入内室时，垂首候在门口的常公公躬身行礼，道了句：“柳大人，您来了，皇上等候您多时了。”
柳文醉听罢微点头，虎行三步，单膝跪于房中，向着御案前俯身批改奏折的皇帝恭敬汇报，声音清朗：“皇上,‘睿王’及其党羽已于今日午时斩首，臣亲自监刑。‘睿王’死后有异动的几位大臣，臣也派人暗中调查，直至方才属下传回了消息，已将各家放出的书信拦下。”说罢探手入怀，将一张叠得方正白纸双手承上，“这是臣记下的大臣名讳以及他们书信中所提及的人，请皇上过目。”
常公公上前接过，恭敬地承到帝王身前。
年轻的皇帝接过仔细浏览一遍，哼笑一声，“朕以为前几日睿王入狱，那些暗中前去通风报信的大臣已经够多了，没想到朝堂上竟还有这么多钉子！朕得说，朕的皇叔公果然是深得人心啊。”声音悠扬清亮，虽刻意带着上位者的低沉，却分明是个女子。
前几日，她终于将睿王谋反和谋刺先帝的要证集齐，由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审理，罪证确凿，虽告外界是三天后问斩，但其实睿王服罪的当天就被暗中毒杀了，被关进天牢那个是她的探子。这三天之中，即使睿王倒势也不知悔改企图救他出来的也大有人在，都被她的探子反承回来，一网打尽。而今日，‘睿王’一党问斩之后，果然之前按兵不动的几家也开始沉不住气，自己暴露出来。
听到皇上带着冷意的嘲弄，柳文醉面上有丝动容，复恭敬回道：“皇上年轻，承大统不过三年，睿王是皇上的皇叔公，且反心已久，自然用心拉拢几届朝臣，并不是皇上不得民心。相反，皇上仅用三年，便将在朝堂上根深蒂固的睿王连根拔起，说明皇上手腕了得，雷厉风行，定能将我南淮带入太平盛世，繁荣安泰。”
“手腕了得，雷厉风行……”妤怀安轻声重复这几个字，抬首望着跪地的柳文醉，一直隐在暗影中的面容也显露出来。
五官精致，如初发芙蓉，脸颊还是少女特有的粉嫩可爱，可却傅得厚厚一层脂粉，徒添苍白；杏眼微圆，却用墨笔勾出上挑的眼线，陡增凌厉。口脂艳红，柳眉锋利，就连额间的金箔梅花钿也都透出一股冷艳逼人的味道，头顶冕旒上的东珠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泽，少女的娇柔就完全隐藏在这妆容之下，呈现给外人的，只是一位尊贵威严的帝王。
三年前父皇被刺后驾崩，她作为唯一的孩子在十七岁时匆忙继位，南淮史上也不是没有女皇帝，却都异常艰辛，轮到妤怀安，不仅要面对朝臣的不服，最重要的是还要对抗企图谋反的睿王。睿王一度以“天子不谙帝王策，又为女”为由干涉朝政，把持皇权。当时年轻稚嫩的妤怀安哪里是他的对手，若不是最艰难的第一年有那个人陪着，恐怕今日坐在这御书房里的，早已是睿王。
学君王之道，应内外之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仅仅三年，她从天真娇蛮的公主，生生磨砺成了如今这幅冷酷无情的帝王模样，有时午夜梦回，她自己都觉得怅然所失，岁月可怖。
“文醉，你说的话在我听来并不是夸奖，以后不要说了，况且此次朝堂上牵扯的重臣太多，罪首睿王虽伏诛，有几个狡猾的老臣却还动不得，朕羽翼未丰，他们未有大动作之前只能先留着他们，也不算手腕了得。”
“微臣斗胆，微臣以为皇上过谦了，睿王已倒，其党羽大部分已被捕杀，剩下几个心怀不轨的老臣即使对您有不满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毕竟您是正统皇室血脉，女子称帝也不是南淮先河，那几个老东西再怎么折腾，也不敢谋朝篡位，翻不出什么浪来，”柳文醉说完，抬眼看着妤怀安冕旒遮掩的脸庞，劝道：“皇上，您可以暂且歇歇了，都已经结束了。”
妤怀安却半天都没反应，过了许久才怔怔重复：“都已经……结束了？”她轻声默念着这几个字，语气里说不出是释怀还是哀伤，眼底似有湿润，最终却什么都没落下来。
柳文醉看着眼前的帝王，心里止不住的疼惜，他四年前遇到妤怀安时她还是南淮的长公主，先帝的掌上明珠，娇蛮任性，却又率直可爱，微服出宫，无忧无虑，可如今登上帝位的三年，竟是生生变了个人。他留在朝中辅佐她，看着睿王撕去慈爱叔公面孔后对她咄咄逼人，朝臣对于她女子之身各种微词不断，顶着内外压力还要披星戴月地处理国事，她的苦楚，她的艰辛，她的委屈，他全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手指微动，却不能拥她入怀，因为她是九五之尊，也因为她心里早已有了那个人。
妤怀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未曾注意到柳文醉的挣扎，顾自重复着“结束了”，突然默地站起身，眼神奇异地望着柳文醉，“都结束了，朕是不是就可以接他回来了？”
“皇上……”
“常公公，替朕拟下诏书，明日早朝宣读，朕要接轻尘回来，恢复其皇夫之位。”
常公公被点到名，本是精神一抖，听到妤怀安的话，还是犹豫着躬身婉劝道：“皇上，虽然睿王已伏诛，皇上已不必受制于人，但墨卿毕竟曾犯下大错，况且墨卿也亲口承认是出于自愿，皇上才将他打入冷宫，这恢复其皇夫之位……恐怕那些心怀不轨的老臣会以此滋事，望皇上三思啊！”
“常公公，朕让你去拟圣旨！”
“……是，奴才遵命。”常公公行过礼，退下去了。
柳文醉看着常公公小心翼翼的身影，又看向妤怀安冷硬的面容，还是说道：“皇上，常公公是伺候您长大的老公公，对您没有二心，如今这番话，说得确实没错，也是为您着想……”
柳文醉的话还没说完，已被妤怀安打断：“朕知道，但朕当初迫于睿王的逼迫才将他打入冷宫，如今睿王已死，不管他对朕是不是有异心，朕都要接他回来，朕……一定要接他回来。”
柳文醉望着她的脸，却被冕旒上流光溢彩的东珠挡住看不清她的眼神，但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出那双美眸是如何坚定，就像她的感情，于是他自嘲的笑笑，不再说话了。
“冬暖，替朕准备常服。”
门外安静候着的贴身宫女冬暖闻言忙答了一声“是”，又诧异地问了句，“皇上，天色已晚，您这是要……？”
“朕要去冷宫，接他回宫。”
冬暖闻言噤了声，安静地退下去准备，妤怀安却突然又叫住了她，待冬暖回身，踌躇几次，才缓声吩咐：“……冬暖，不要备车碾仪仗，朕走着去。”
看着常公公和冬暖都退下，柳文醉才站起身，知道她要去接那个人，他也没理由多留，便抬手行礼：“皇上，既已无事，臣便告退了。”说罢躬身倒退。
“等一下。”
柳文醉心怀期冀的抬首，却听妤怀安认真嘱咐：“文醉，你且将那些异动大臣的书信收好，朕要留做物证，明日早朝后就有一批人再也不用来了，剩下的那些，朕留着慢慢清算，以后朝堂上还劳你多多费心。”
“微臣惶恐，辅佐皇上是臣分内之事，不敢担劳。”
“恩，天色不早，你快回去吧。”
柳文醉一路退出房门才转身大步离去，脸上深深的落寞都埋藏在了夜色中。四年前她带着冬暖夏凉微服出游的模样还犹在眼前，她伪装成大户人家的小姐，神色飞扬，两个丫头也活波开朗，主仆更是相处融洽，哪里像现在这样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柳文醉思及此处，心中涩意更甚，岂止是冬暖夏凉，连他自己都恪守君臣之礼，左一句惶恐，右一句微臣，生生将原本亲近的距离拉开，再难接近。
一句九五之尊，隔绝了多少情谊。
希望那个人回来，一切都会好些吧，柳文醉望着夜空繁星，深深叹了口气，而后快步离去。
第一章
月上殊开练，云行类动波。
披着夜色，柳文醉步履匆匆，穿过中庭，跨进御书房的门，一路未曾有侍卫阻拦，也未有宫人通报，只在将入内室时，垂首候在门口的常公公躬身行礼，道了句：“柳大人，您来了，皇上等候您多时了。”
柳文醉听罢微点头，虎行三步，单膝跪于房中，向着御案前俯身批改奏折的皇帝恭敬汇报，声音清朗：“皇上,‘睿王’及其党羽已于今日午时斩首，臣亲自监刑。‘睿王’死后有异动的几位大臣，臣也派人暗中调查，直至方才属下传回了消息，已将各家放出的书信拦下。”说罢探手入怀，将一张叠得方正白纸双手承上，“这是臣记下的大臣名讳以及他们书信中所提及的人，请皇上过目。”
常公公上前接过，恭敬地承到帝王身前。
年轻的皇帝接过仔细浏览一遍，哼笑一声，“朕以为前几日睿王入狱，那些暗中前去通风报信的大臣已经够多了，没想到朝堂上竟还有这么多钉子！朕得说，朕的皇叔公果然是深得人心啊。”声音悠扬清亮，虽刻意带着上位者的低沉，却分明是个女子。
前几日，她终于将睿王谋反和谋刺先帝的要证集齐，由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审理，罪证确凿，虽告外界是三天后问斩，但其实睿王服罪的当天就被暗中毒杀了，被关进天牢那个是她的探子。这三天之中，即使睿王倒势也不知悔改企图救他出来的也大有人在，都被她的探子反承回来，一网打尽。而今日，‘睿王’一党问斩之后，果然之前按兵不动的几家也开始沉不住气，自己暴露出来。
听到皇上带着冷意的嘲弄，柳文醉面上有丝动容，复恭敬回道：“皇上年轻，承大统不过三年，睿王是皇上的皇叔公，且反心已久，自然用心拉拢几届朝臣，并不是皇上不得民心。相反，皇上仅用三年，便将在朝堂上根深蒂固的睿王连根拔起，说明皇上手腕了得，雷厉风行，定能将我南淮带入太平盛世，繁荣安泰。”
“手腕了得，雷厉风行……”妤怀安轻声重复这几个字，抬首望着跪地的柳文醉，一直隐在暗影中的面容也显露出来。
五官精致，如初发芙蓉，脸颊还是少女特有的粉嫩可爱，可却傅得厚厚一层脂粉，徒添苍白；杏眼微圆，却用墨笔勾出上挑的眼线，陡增凌厉。口脂艳红，柳眉锋利，就连额间的金箔梅花钿也都透出一股冷艳逼人的味道，头顶冕旒上的东珠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泽，少女的娇柔就完全隐藏在这妆容之下，呈现给外人的，只是一位尊贵威严的帝王。
三年前父皇被刺后驾崩，她作为唯一的孩子在十七岁时匆忙继位，南淮史上也不是没有女皇帝，却都异常艰辛，轮到妤怀安，不仅要面对朝臣的不服，最重要的是还要对抗企图谋反的睿王。睿王一度以“天子不谙帝王策，又为女”为由干涉朝政，把持皇权。当时年轻稚嫩的妤怀安哪里是他的对手，若不是最艰难的第一年有那个人陪着，恐怕今日坐在这御书房里的，早已是睿王。
学君王之道，应内外之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仅仅三年，她从天真娇蛮的公主，生生磨砺成了如今这幅冷酷无情的帝王模样，有时午夜梦回，她自己都觉得怅然所失，岁月可怖。
“文醉，你说的话在我听来并不是夸奖，以后不要说了，况且此次朝堂上牵扯的重臣太多，罪首睿王虽伏诛，有几个狡猾的老臣却还动不得，朕羽翼未丰，他们未有大动作之前只能先留着他们，也不算手腕了得。”
“微臣斗胆，微臣以为皇上过谦了，睿王已倒，其党羽大部分已被捕杀，剩下几个心怀不轨的老臣即使对您有不满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毕竟您是正统皇室血脉，女子称帝也不是南淮先河，那几个老东西再怎么折腾，也不敢谋朝篡位，翻不出什么浪来，”柳文醉说完，抬眼看着妤怀安冕旒遮掩的脸庞，劝道：“皇上，您可以暂且歇歇了，都已经结束了。”
妤怀安却半天都没反应，过了许久才怔怔重复：“都已经……结束了？”她轻声默念着这几个字，语气里说不出是释怀还是哀伤，眼底似有湿润，最终却什么都没落下来。
柳文醉看着眼前的帝王，心里止不住的疼惜，他四年前遇到妤怀安时她还是南淮的长公主，先帝的掌上明珠，娇蛮任性，却又率直可爱，微服出宫，无忧无虑，可如今登上帝位的三年，竟是生生变了个人。他留在朝中辅佐她，看着睿王撕去慈爱叔公面孔后对她咄咄逼人，朝臣对于她女子之身各种微词不断，顶着内外压力还要披星戴月地处理国事，她的苦楚，她的艰辛，她的委屈，他全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手指微动，却不能拥她入怀，因为她是九五之尊，也因为她心里早已有了那个人。
妤怀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未曾注意到柳文醉的挣扎，顾自重复着“结束了”，突然默地站起身，眼神奇异地望着柳文醉，“都结束了，朕是不是就可以接他回来了？”
“皇上……”
“常公公，替朕拟下诏书，明日早朝宣读，朕要接轻尘回来，恢复其皇夫之位。”
常公公被点到名，本是精神一抖，听到妤怀安的话，还是犹豫着躬身婉劝道：“皇上，虽然睿王已伏诛，皇上已不必受制于人，但墨卿毕竟曾犯下大错，况且墨卿也亲口承认是出于自愿，皇上才将他打入冷宫，这恢复其皇夫之位……恐怕那些心怀不轨的老臣会以此滋事，望皇上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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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才遵命。”常公公行过礼，退下去了。
柳文醉看着常公公小心翼翼的身影，又看向妤怀安冷硬的面容，还是说道：“皇上，常公公是伺候您长大的老公公，对您没有二心，如今这番话，说得确实没错，也是为您着想……”
柳文醉的话还没说完，已被妤怀安打断：“朕知道，但朕当初迫于睿王的逼迫才将他打入冷宫，如今睿王已死，不管他对朕是不是有异心，朕都要接他回来，朕……一定要接他回来。”
柳文醉望着她的脸，却被冕旒上流光溢彩的东珠挡住看不清她的眼神，但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出那双美眸是如何坚定，就像她的感情，于是他自嘲的笑笑，不再说话了。
“冬暖，替朕准备常服。”
门外安静候着的贴身宫女冬暖闻言忙答了一声“是”，又诧异地问了句，“皇上，天色已晚，您这是要……？”
“朕要去冷宫，接他回宫。”
冬暖闻言噤了声，安静地退下去准备，妤怀安却突然又叫住了她，待冬暖回身，踌躇几次，才缓声吩咐：“……冬暖，不要备车碾仪仗，朕走着去。”
看着常公公和冬暖都退下，柳文醉才站起身，知道她要去接那个人，他也没理由多留，便抬手行礼：“皇上，既已无事，臣便告退了。”说罢躬身倒退。
“等一下。”
柳文醉心怀期冀的抬首，却听妤怀安认真嘱咐：“文醉，你且将那些异动大臣的书信收好，朕要留做物证，明日早朝后就有一批人再也不用来了，剩下的那些，朕留着慢慢清算，以后朝堂上还劳你多多费心。”
“微臣惶恐，辅佐皇上是臣分内之事，不敢担劳。”
“恩，天色不早，你快回去吧。”
柳文醉一路退出房门才转身大步离去，脸上深深的落寞都埋藏在了夜色中。四年前她带着冬暖夏凉微服出游的模样还犹在眼前，她伪装成大户人家的小姐，神色飞扬，两个丫头也活波开朗，主仆更是相处融洽，哪里像现在这样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柳文醉思及此处，心中涩意更甚，岂止是冬暖夏凉，连他自己都恪守君臣之礼，左一句惶恐，右一句微臣，生生将原本亲近的距离拉开，再难接近。
一句九五之尊，隔绝了多少情谊。
希望那个人回来，一切都会好些吧，柳文醉望着夜空繁星，深深叹了口气，而后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