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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坤宁宫请安回来,我在庭院中摘了几脉枫叶,正想着要做几枚书签,却是小顺子前来打了个千儿:“娘娘,门外来了衡答应,说是来拜访您。”

    我正想找个人儿说说话,心下欣喜,道:“快让她进来。”

    很快身后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我侧首,清若娇小的身影向我走来。

    “见过宁姐姐。”她屈膝施了一礼,声音还是与那日一样,甜而不腻,直叫我喜欢。

    我扶她起来,道:“都是相识的人了,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不想清若认真道:“若儿知道姐姐是真心待我,可这里是皇宫,礼仪之事若儿不敢怠慢的。”

    我轻笑道:“如此,那你以后福一福身即可。”

    清若点了点头,将怀里一束馨口腊梅递给我,浓香扑鼻,花色嫩黄,紫纹如波。

    “我听闻姐姐喜爱梅花,方才去了上林苑折了一束新开的,给姐姐赏玩。”

    我徐徐接过:“很漂亮。”

    我牵过她进了殿中,又吩咐了小厨房做了六道精致可口的点心:玫瑰果蜜饯、鸡骨香糕、玉屑梅花糕、双色软糖、核桃酥、杏仁酥。

    清若环顾后融融一笑,露出感动的神色:“姐姐!那日我不过随口一提,你就记得我喜爱吃这蜜饯了。”

    我好嫣然一笑,道:“你高兴就好。”

    清若轻轻咀嚼着,仿佛在品尝人间珍品一般,细细瞧去,她的眼角有晶莹的泪光。

    我欣慰,清若懂得知足常乐,是好事。

    我吃了一块杏仁酪,道:“听闻你前日在拥翠殿捉七(古代闺阁女子的游戏,就是现代的捉迷藏),打碎了一个皇后赏赐的五彩描金蝴蝶花樽。”

    清若摆弄着孔雀绿釉暗划蕉叶纹饕餮纹花樽中的腊梅,莞尔一笑,道:“皇后娘娘为人宽容,不会为了此等芝麻小事责罚我的。”

    ……

    月亮呈现着娥眉的形状,以微弱的白光普照大地。

    玄烨步入殿中,我欣喜地迎了上去,福了福身:“皇上来了也是不提前说一声,臣妾没能远迎,倒显得失仪了。”

    他深知我此番话是说给宫人们听的,轻轻道:“爱妃言重了。”

    玄烨神色不佳,很快遣走众人。晚膳很丰盛,主食是鲩鱼片香菜粥,四荤四素:虾丸蘑菇汤、孜然羊肉、蜜汁葵花大斩肉、番茄鱼柳、雪里蕻、松仁玉米、酿冬菇盒、珊瑚扒双蔬。

    北窗洞开,偶尔一阵凉风吹过,吹得桌上一盏红烛微微摇动,光影离合之间,貂颏满襟盘云五彩马褂并无艳色,他的脸看的不真切,有种蒙胧的温和与哀伤。

    “我方才去看了胤礽。”玄烨并不动桌上的碧玉箸,声音喑哑低涩,像生锈的铁片涩涩地磋磨。

    我关切道:“太子可还好么?”

    “皇祖母说他是个命苦的孩子,自从前日落池之后,一直惧怕池塘湖泊,就连洗个澡都不易,硬是要嬷嬷们哄了半天才肯。”玄烨的眼神萧索若秋风中飘零的黄叶,沉寂了好一会儿,一声轻叹如拂过耳畔的微风,却透着浓浓的无奈与凄清。

    我眉头紧皱:“玄烨……”

    “我与子矜就这么一个孩子,贵为天子,竟查不出谁是幕后主谋!”玄烨眼神渐渐变得锋利,眸中隐隐有幽蓝的流光。

    庭院内昏黄一片,树影烙在青砖地上稀薄凌乱,静谧中传来一阵阵枝桠触碰之声,那声音细而密,仿佛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什么东西仿佛的,钻在耳膜里也是钻心的疼。

    “玄烨,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太子会渐渐淡忘的。”我虽心知肚明,却奈何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告知他。

    “子矜早年生过一个,可四岁的时候因一场大病夭折了……后来有了胤礽,我是多么欣喜,可胤礽的降生却让子矜撒手人寰,她才年二十二啊!所以这个孩子是我与子矜之间唯一的联系了,我想要他平平安安的,就给他取了乳名为‘保成‘。如今看来,是不能如愿了!”玄烨喃喃自语,俊朗的面容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有虚弱的苍白,神情愈发哀切。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玄烨如此神态,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找不到路回家,迷茫而无助。我连忙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和自己的一样,冰凉冰凉的,彼此抵触交缠,却始终暖不过来。

    ……

    晨起给皇后请了安,而后在上林苑遇见了宜嫔与德贵人相伴走来。

    宜嫔身着杏黄色绣喜鹊闹枝丝绸旗装,头上插戴七彩碧玺金簪。

    她的容貌与倪霜颇为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大气,是个清秀柔美的女子,一颦一笑皆是贞静之态,眉如柳叶,目似新月,有着家常的和气与亲切,叫人看着莫名的舒心。

    德贵人眼明手快,抬眸见了我,停止了说说笑笑,向我福一福身。

    宫里现下除了皇后便是卿贵妃位分在我之上,其余的五个嫔我都不用行礼。

    宜嫔含着最温和得体的微笑,让人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向我点了点头,我也是回礼。

    我微笑道:“这位便是宜嫔了?”

    “宁妹妹果然聪慧。”宜嫔的声音是温润的,像四月里弥漫着草木清新味道的阳光,晒得有些蓬勃飞扬的滋味,却叫人的心一点一点地沉静下来,那样静,像沉在清水中的一块翡翠琉璃。

    我轻笑着打趣道:“素来听闻这宫里有铁三角,今日怎的不见惠嫔相伴呢?”

    德贵人娇怯怯道:“宜姐姐与惠姐姐是自幼相好,与我是半路姐妹,虽说二位姐姐对我都亲厚,我却不敢高攀,宁嫔姐姐真是取笑了。”

    宜嫔担忧道:“大阿哥长了天花,拉着惠嫔的手不让离开,还好惠嫔幼时也是发过天花,不然可就......”

    我暗叹,这十天来先是太子,接着又是大阿哥。

    我徐徐道:“五岁的小孩子,是容易长这些东西,找几个幼时发过天花的宫人伺候着,再让太医开些清热解毒的中药,看看有没有成效。”

    德贵人惋惜道:“皇上已将纤诗殿隔离了起来,还派遣了好几拨士卫看守,如今只能祈祷大阿哥赶紧好起来了。”

    大家都不再言语,唯有寒风吹过枫叶的声音,簌簌不断。

    身后忽然有娇柔粘腻的声音响起:“几位姐姐在谈论什么呢?”

    我抬眸望去,安贵人正在走来。

    “是安妹妹呀。”宜嫔温和一笑,如山风从云中来,唯觉清凉。

    “听说这宫里呀,又添了位妹妹,人家是宫女出身,刚封了官女子,今早又晋了答应,皇上很宠她呢!”安贵人不怀好意地瞥了我一眼,“看样子可要冷落宁嫔了。”

    宜嫔大概是见我面色不大好,缓缓道:“皇上看上宫女,也是常有的事。”

    我很想敷衍她,开口淡淡道:“本宫还有事,就不闲絮了,告辞。”

    我向宜嫔与德贵人告别,转身离去。

    走了一段路,面前迎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女子,隆起的肚子大概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我心下好奇,询问了秋语,她说是那拉贵人。

    走得近了,才发现她的笑容如温和的春风,眼神也是慈祥善意,不知不觉中我也是微笑了起来。

    她微微福一福身:“咸福宫贵人那拉氏,给宁嫔娘娘请安。”

    “贵人身怀六甲,就不必行礼了。”我微微一笑,“听闻仁孝皇后温润如玉,没想到贵人也是如此。”

    那拉贵人在暖风中一阵阵忡,眼眸中有一抹转瞬即逝的厌恶,似笑非笑道:“温润如玉么?我哪有那样的好福气呀!”她话锋一转,“妹妹自打入宫以来便是盛宠优渥,这些日子在空闲之中只怕是也是尝到了清冷滋味了罢?”

    我轻轻一笑,道:“贵人快人快语,正是我喜欢的性子。”

    “其实说起来,她侍奉皇上多年,却唯独没有子嗣,真是没有福气。”那拉贵人发出一声若有似无道叹息。

    我不解道:“贵人说的是贵妃么?”

    那拉贵人颦眉微皱:“知道太多的人命总是不长的。妹妹一看便是冰雪聪明之人,自然懂得哪些该知道,哪些不该知道。”她福一福身,“时候不早了,我也是该回去喝安胎药了,告辞。”

    ……

    回了绛紫殿,远远便瞧见小顺子,他打了个千儿:“娘娘,衡答应来了,在殿内等着您。”

    进了殿中,果然见清若侧身坐在暖阁下,手中捧着一盏茶水,却低眉若有所思着。

    步步织锦摘窗上的冰绡窗纱滤下一道明澈如水的阳光,愈发照耀得清若侧影柔美。

    我轻轻唤道:“若儿。”

    清若抬头,欢快地朝我奔来:“宁姐姐!”

    我瞧着她粉颊上淡淡的红晕,打趣道:“你面带桃花,可是方才遇着美男子了?”

    清若羞红了俏脸,声音轻如蚊呐:“姐姐!”

    她的贴身侍女青萍笑道:“娘娘有所不知,我家小主方才在上林苑遇到了皇上。”

    我迟疑道:“真的么?”

    “皇上问了我擅长什么乐器,我说是古筝,皇上说他也是喜欢,要我弹奏给他听。”清若的脸红得不像样,仿佛醉酒了一般。

    我的心不大好受,不过想想也是对,哪个男人不是多情的?

    我淡淡道:“这是好事。”

    她徐徐道:“姐姐,再过两个月便是除夕了,往常的端午、中元、中秋、除夕、元宵,设的都是家宴,皇后娘娘说,这次要请宝华殿的法师日夜诵经祈福,还要请来各地的舞娘与乐师,前来助兴呢。”

    我见她转了话锋,不再询问,喝了一口芳香四溢的姜汁甜牛乳,抬眸见清若欲言又的模样,挑眉道:“然后呢?”

    清若的纤纤玉指搅着杏黄色纹绢,低眉道:“我自幼便喜欢古筝,如今算算,技艺也是炉火纯青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让更多人听到。”

    我轻轻道:“那还不简单,只要皇上应允了,你便能在家宴上弹奏一曲了。”

    清若眉开眼笑,道:“姐姐说得是。”

    过了几日,我派灵雲去打听,玄烨果然翻了清若的牌子。

    窗外有寒风泠泠,引来古筝弦上清歌声声,仿佛是清若的声音,在乾清宫的方向徐徐传来,唱的是唐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我心下惘然,其实早已有察觉,那一日与清若相遇,是她打听好安排好的,她背负着家族的兴旺落魄,早一日承宠,才免得做了深宫里一颗灰色的明珠。

    ……

    康熙十六年十一月初四。

    彼日午睡起来,听闻内务府送来了锦缎及窗纱,我朝暖阁望去,数十个朱漆描金百福桃花方盒整齐地置放着,除了摆满浮雕貔貅青瓷案几,连座位也是不放过。

    一匹匹云锦、素罗缎、乳烟缎、苏州的宋锦、西域的素锦、淞江的妆花缎、顺德的香纱,其中织锦最多,这是丝绸中最昂贵的品种。

    织金烫银,嵌玉镶珠,一时间绛紫殿被这流丽的华彩映得发光发亮。

    早霜叠着一匹匹锦缎,笑嘻嘻道:“皇上赏赐的缎子可真多,足够小主日日换新装了。”

    我笑了笑,抚摸着一匹浅紫色香纱,向千嬅道:“你把这香纱拿去尚缎库,叫她们裁一下,我要做成帘子挂在寝殿里头。”

    千嬅应了一声,即刻接过,二话不说,旋身出了永和宫。

    因着千嬅素日里极少言语,人人都说她木纳,但我却喜欢她的性子,不多嘴,不猜忌,主子吩咐什么她都会尽心竭力地去做好。

    我望了望窗棂上蒙着的冰绡窗纱,那窗纱是浅雾一般的紫色,夹杂着冰裂的纹理,煞是朦胧。

    我指着小几上一匹天青色的窗纱,向身旁的秋语道:“姑姑,这是什么窗纱?我瞧着倒是与这殿中的冰绡窗纱不一样。”

    “宫中所用的窗纱,一般只有三样,云丝窗纱、冰绡窗纱、软烟罗。这是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天青色、秋香色,松绿色、银红色。若是做了帐帷,糊了窗棂,远远地看着,极似烟雾一般,故而取名为‘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唤作‘霞影纱’。”她笑着向我道,“小主若是喜欢,奴婢待会便换上去。”

    我淡淡一笑,道:“这颜色我不喜欢,先收起来,就搁置在衣橱里头,留着相赠旁人。这殿中春夏用云丝,秋冬用冰绡便好。”秋语答应了,又将软烟罗置放好,我又道,“姑姑,你带上云锦与素罗缎各五匹,我要去倪霜那儿喝茶。”

    我取过无花无绣的玫瑰紫色狐貂斗篷披上,又带上了填满炭火的铜胎画珐琅手炉,这才出了永和宫。

    十一月已下起了皑皑白雪,虽是一场小雪,可到底也是冰天雪地了。

    因着雪天路滑,玄烨怕我摔着,特意让内务府拨了一架肩舆给我。这是一架楠木肩舆,质地温润柔和,上头铺着厚厚的坐褥,甚是柔软暖和。

    才行走了不久,便迎面有一行人轰轰烈烈而来,坐在肩舆上的女子,此人不是卿贵妃又会是谁?

    她身着墨绿色狐貂斗篷,斗篷上绣满了金色竹叶与银色并蒂菊花。

    正斜倚着身子,目光微冷,仿佛含了化不开的冰霜,露出一截凝脂般的手腕,映着镶嵌红珊瑚的点翠金手镯,有些暗沉沉的色泽。

    因着宫规,我徐徐下了肩舆向她屈膝施了一礼,又吩咐宫人将肩舆挪开了,一同站立在红墙旁边。

    卿贵妃果然没有说什么,她的嘴角轻轻一勾,那笑意仿佛雪野上的日光,轻轻一晃便被凝寒雪光挡去了热气。

    ……

    倪霜居住的莲姿殿是启祥宫的东配殿,启祥宫原本是不居住嫔妃的,主殿朝霖殿向来是用来举办家宴的。

    只是后来嫔妃多了,玄烨才吩咐内务府打理出两厢配殿作为寝殿,如今也是只是给位份低的宫嫔居住着。

    殿内极为雅致,处处透着典雅的江南风韵。

    倪霜正端坐在暖阁下,安静地绣着肚兜,她身着深蓝色丝绸旗装,坎肩则是米黄色,绣着兰桂齐芳图案。

    殿中疏朗开阔,隐约有梅花的清香阵阵,夕阳被竹编帘子筛碎了铺天盖地,仿佛满地都盛开着金红灿烂的花朵,而屋顶则是若有若无的光之倒影,倪霜独自在其中愈发显得清雅脱俗。

    我掀起锦缎帘子进去,轻笑道:“姐姐又在绣肚兜,这样入神。”

    倪霜转身瞧见是我,搁下,含着三分喜色道:“小焓来啦!快来坐。”

    暖阁的窗下设有香樟木透雕祥云桌围,上头铺着乌银素绒镶边的坐褥,炕中设着白松木小几,小几上依旧是那个斗彩莲花瓷瓶,如今新供着一捧艳丽的山茶花。

    “涟心贴身的衣裳,都是我与宜嫔做的,这样才有心意。”她将剩余的几针缝好了,收拾着针线,柔声道,“昨日内务府送来一筐天津的嫩鸭梨,我觉着还不错,清甜可口的,还有京郊的山竹,你要吃哪种?还是两样都尝尝?”

    梨子我不爱吃凉的,总要炖着冰糖,所以选了山竹。

    很快冰霞奉上一个澄澈如冰的琉璃攒心圆盘,里头整齐地摆放着数个色泽醇厚的的山竹,我与倪霜倚在暖阁下剥着山竹吃。

    倪霜见我吃得香,又吩咐宫女奉上十样点心:菠萝软糖、甘草橄榄、流沙包、奶皇包、佛手金卷、糖不甩、南瓜馒头、椒盐花卷、炸馓子、枣泥荷花酥。

    我一一品尝了,打了个饱嗝,婉拒道:“姐姐,我饱了,再吃下去可得撑着了。”

    倪霜轻轻一笑,道:“你这般喜爱美食,你来了,我可不得好生招待?”

    我呵呵一笑,道:“今早内务府送来了许多锦缎,我挑了一些带过来。”我抚摸着秋语奉上来的锦缎,如数家珍,“这云锦用来做寝衣最好了,舒适贴身。上回你说素罗缎毫无花纹,只是清一色,过于素净,我瞧着,这乳烟缎倒是好,还有苏缎,都是既清雅又有韵味,给你做旗装最相宜了。”

    倪霜打趣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位份不高,能有几身蜀锦的衣裳穿戴便是了。你进宫还不足三个月,我这莲姿殿就快被你相赠的东西给塞满了!”

    我笑着剜了她一眼:“都给你备好了还不成么?”

    ……

    康熙十六年十一月十七。

    后宫之中,东西筑和宜、乾元两台,遥遥相对,是宫中最高之所,除此之外便是玄烨居住的交泰殿。

    站在殿前极目远望,连绵的宫阙楼台如山峦重叠,起伏不绝,月光下所有宫阁殿宇的琉璃华瓦,粼粼如星光下的碧波烁烁。

    我的指尖捏着一颗白玉棋子,望着胡桃木镶玉嵌珠九连棋盘上成片乌亮的碧玺棋子,无从下手。抬眸,玄烨正拈着一颗碧玺玉棋子反复摩挲,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明黄轻软的帷帐委委安静垂地,周遭里静得仿佛不在人世,那样静,静得能听到铜漏的声音。

    我咀嚼着砌香葡萄,嚷嚷道:“玄烨使诈!”

    他笑吟吟道:“这是障眼法,再说了,兵不厌诈。”

    我嘟了嘟嘴儿,拾起白玉霜方酥吃了,帮着他将一颗颗菜玉棋子装进紫砂罐子中。

    玄烨端起青花瓷游龙茶盏,喝一口参茶,道:“我听秋语说,你每日吃六七顿?这样吃下去,不怕消化不了么?”

    我莞尔一笑,道:“不打紧,谁叫这儿的吃食比别处都好呢?再说了,少吃多餐是极好的。”

    “那我便放心了。”他说着又坏坏一笑,“你吃多些也是好,身子长胖了,我抱着才舒服呢!”

    我面上一热,窘到了极处,笑着啐了他一口,别过头道:“你好不正经,笑话我呢!”

    “那我在两边的脸颊上分别写着‘正经‘二字,可好?”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笑意。

    我极力端然一笑,将软枕扔向他,正色道:“玄烨!”

    ……

    康熙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九。

    窗外纷纷扬扬的六棱雪花旋舞着轻盈落下,漫下无穷无尽的寒冷与阴沉。

    清若自打第一次侍寝至今已将近一个月,玄烨见她温顺可爱,便将其晋为常在。

    十一月发生的事情少,故而我时常与倪霜相聚,清若也是常来吃点心,一来二去,三个人倒也是相处融洽。

    我用紫铜挑子拨一拨青鹤卷草纹玳瑁九转火炉的火势大小,又加了些许红箩炭,顺手扔了几片青翠的龙鳞竹叶进去,叶片触到暗红的炉火发出“呲呲”轻声,随即焚出一缕竹叶的清香。

    想起前几日羽贵人巴雅尔齐氏的邀请,便携了物什来到景仁宫。

    琉璎殿是东配殿,庭院中花叶葱茏,流水声蜿蜒不断,小巧如巴掌大的铜胎画珐琅亭台间镶在奇石中,不仿佛宫中富丽堂皇之景象,倒是颇有江南水乡的清雅风韵。

    殿内也是整洁雅致,一扇桃形朱漆描金圆门将外室与内室分隔开,最末梢的内室有重重绡纱帷坠,是绕指柔的浅粉色,温柔得像是女子未经涂染的唇,纱帷被钩挽于两侧,中间垂着琉璃珠帘,折射出迷离朦胧的光线。

    胡杨木小几上供着一束狐尾百合,花瓣向外翻卷,各俱黄、白、粉红、橙红,有的俱紫色斑点,仿佛彩虹的斑斓,艳丽妖娆,安静地吐露着浓郁的香气。

    这个季节怎的还有百合?怕是尚花房用暖炉子培育出来了罢,看来羽贵人有几分恩宠。

    旁边的蒲草小箩里放着一堆绣件,颜色鲜艳,花样精巧,大多为瑞鹊衔花、鸳鸯莲鹭、五福捧寿。

    “不知宁嫔娘娘驾临,嫔妾有失远迎了。”隔着一挂垂着银色璎珞穗子的白琉璃珠帘,有透澈如水的女子声音传来,仿佛也是沾染了琉璃的清透。

    羽贵人的小两把头并无半点金玉,只插戴艳丽的绒花,为摇钱树图案。

    身着鹅黄色丝绸旗装,外头配着亮橘色坎肩,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浅绯色的栀子花瓣,伴着银线湖蓝浅翠的蝴蝶,精绣繁巧轻灵如生,仿佛呵口气花枝便会铺天盖地,彩蝶翩翩起舞于左右。

    我微微一笑,道:“贵人邀请却未说时日,本宫只好随心情了,不知是否打扰?”

    羽贵人回笑,道:“不打扰,不打扰,娘娘真真客气了。”

    她吩咐宫女又添了茶水,方才坐下与我闲话家常,她对我甚是客气,语气恭敬,甚至有一分讨好的意味。

    我抚摸着一个肚兜,道:“素罗缎过于清淡,用来给贵人绣花倒是好,本宫送你两匹。”

    羽贵人盈盈笑道:“听闻素罗缎产自西域,甚是名贵,嫔妾至今都难得一见,娘娘竟让嫔妾绣花玩儿,岂不是暴殄天物。”

    我的笑容淡薄如浮云,道:“区区几匹布而已,何来暴殄天物一说,本宫宫里的锦缎用不完,白白放着才是暴殄天物呢。若能配上贵人精妙的女红才不算辜负。”

    说着唤千嬅捧了进来,素罗缎毫无花纹,颜色更是素净,乍一看毫不起眼,但却胜在比丝绸更加滑顺百倍的质感,若执于手心却无握紧,下一瞬便会滑落。

    羽贵人见了微微一呆,目不转睛地盯着,双手情不自禁地细细抚摸,生怕一用力便会碰坏了。

    “嫔妾一时贪看住了,让娘娘见笑了。”羽贵人好生谢过,吩咐宫女收了起来,又道,“芸璃,去把我妆台上那个六角小盒子拿来。”

    话音一落,便有一个小宫女奉上了彩锦如意六角小盒子,里头是一条沉香木十八子赤金手钏,每颗木珠都雕刻着蝉的图案,另缀赤金无数,极为流丽的华彩,又透露着富贵。

    羽贵人莞尔一笑,娓娓道来:“这条手钏嫔妾已请宝华殿法师开光,今日娘娘赠与嫔妾绸缎,嫔妾便把这手钏回赠娘娘罢。”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小盒子,淡淡道:“贵人信奉佛教?”

    “家父家母都信佛。”

    “那便多谢贵人美意了。”我把玩着手钏,望了望殿内,又奇道,“贵人的封号倒是有趣,可是有何寓意?”

    羽贵人笑道:“嫔妾是康熙七年进的宫,与莲贵人是同一批参与殿选的,嫔妾擅长舞蹈,莲贵人擅长月琴,当年皇上最喜欢一边听琴一边观舞。皇上说嫔妾跳起舞来身子轻盈,犹如羽毛,故而赏赐了嫔妾这个封号。”

    我了然,将纤纤十指垂落于十二朵西番莲广袖之外,仿佛霞光萦旋自云端拂过。

    “听闻贵人生了一个格格,为皇五女,名‘婉言’,封号‘端宁‘,如今也是该三岁多了,今日怎的不见她呢?”

    羽贵人脸上的笑意猛然一收,露出几分悲悯的神色,道:“本朝的家法,嫔妃一旦生下阿哥或格格,若有旨意,嫔位以下的宫嫔所出要交给高位的妃子抚养;若无旨意,则一律交由阿哥所格格所的嬷嬷们照管,以免母子过于情深,既不能安心伺候皇上,也是误了再诞育皇嗣的机会。”她眉目恬静,仿佛安然承受,“端宁满月时便待在格格所了,所幸那儿的嬷嬷倒也是关爱她。”

    我试探问道:“贵人可曾舍不得?”

    “再舍不得又能如何?祖宗家法,不得不遵。”羽贵人微微皱起了纤细的柳叶眉,长长的睫毛投下细密的倒影,仿佛幽幽不能言说的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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