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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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个人跑到你面前来, 告诉你马上就要死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是不相信。更不用说，说这话的人平时表现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谢小意轻轻落在了沈白荼的面前, 周身云雾缓缓流动, 撩起他的额发，露出了更为明显的云纹。在云霞的衬托下, 眼尾扬起了一片薄红, 与其说是神圣不可侵-犯, 不如说是妖治不可方物。
此情此景，带来了剧烈的冲击感。
就算是沈白荼也在这面前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接着涌上来的便是蚀骨的嫉妒。
凭什么。
明明他才是主角。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白荼想不明白。
可他要是能想明白, 就不是沈白荼了。
穿书本就是一场机遇。若是沈白荼静下心来潜心修炼, 凭着他的天资, 就算不能像原著剧情那样与凌霄君在一起，亦能做出一番事业。
可他就抱着原著中的剧情，整天只想着不劳而获。
要知道，这方世界并不是如同书中所写的那般死板。世间万物皆有灵, 哪里会按照书中剧情来行事, 一旦行差步错，自然就是天壤之别。
沈白荼自然不会觉得是自作自受，他只认为一切都是谢小意的错。
如果谢小意早点死, 一切都会不一样。
沈白荼恶狠狠地看着谢小意。他本就是强弩之末，脸色煞白, 如同深渊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你为什么还不死？”沈白荼嘶哑着声音质问。
谢小意：“……”
就算他再不在意，被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诅咒，也会心情不好。他挑了挑眉：“你有病吧？我还问你怎么还不死呢。”
沈白荼又流露出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情：“我和你不一样。”
谢小意：“哦, 确实不一样。”他低头看了沈白荼一眼，“你现在挺像一条死狗的。”
沈白荼：“……”
谢小意面露怜悯之色：“对不起，我突然觉得这样说辱狗了。”
沈白荼气得“哇”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小意，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他的胸口起起伏伏的，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谢小意善解人意地说：“别着急，慢慢说。”
沈白荼又吐了一大口血，气若游丝：“你、你……”他的眼睛渐渐变得灰暗了起来，但还是强撑着最后一气说，“我知道所有的一切，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我才是真正的主角”
“你早就该死了，谢小意……”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沈白荼的脑袋无力地垂下了下去，但他没有闭上眼睛，依旧用着怨毒的目光看着谢小意。
谢小意似乎在消化沈白荼说的话，迟疑片刻，还是上前去，伸手拂过沈白荼的双眸，使得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还在回想着沈白荼说的话。
这个世界是别人所写的一本书。
而他，只是一个早死的角色。
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死讯，但奇怪的是，谢小意并不意外，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似乎……他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了。
漫天云霞徐徐散去，又恢复成了碧蓝的颜色，清澈透亮。
胡子大叔已经离开此地，前往铸剑阁了。现在只剩下卫凌霄一人，他站在原地，一动都未动一下，望着远方的天际。
终于，云霞彻底散开，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阶梯。阶梯之上，一道身影缓步走了下来。
上空的风很大，掀起了谢小意的衣角，发出了猎猎声响，衣袍都包裹在了身上，显得身材瘦弱、腰肢纤细。
他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卫凌霄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去迎。
谢小意在快要到达地面的时候直接一跃而下，身姿翩跹。
卫凌霄伸手一扶，正好落入他的怀中。
谢小意抬头，唇角微微上扬：“好了。”他抬手，一柄新鲜出炉的神霞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剑身相比之前有所变动，显得更加完美流畅，其上一抹云霞缓缓流动，层层叠叠，美轮美奂 ，像是直接将云霞收入其中。
卫凌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在他看来，这柄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怀中之人。
谢小意一手握剑，一手拂过剑刃。他的手指修长秀气，指腹搭在剑刃上，倒映着一层红纱。
“我总觉得‘神霞’这个名字不好，要不改一个？”
每次提起‘神霞剑’的时候，谢小意都会想到沈白荼，不免膈应。还是改了比较好。
这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卫凌霄颔首，表示赞同。
谢小意又有点烦恼：“该取什么名字比较好呢？你有建议吗？”
谢小意没读过几本书，想不出好听的名字，于是看向了卫凌霄。
卫凌霄沉吟片刻：“落霞、微曦。”这些都是云霞的别称。
谢小意：“微曦。”他在口中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就用这个吧。”
他又碰了碰手中的剑，“你什么意见？”
剑没有意见。
有意见也说不出来。
于是神霞剑正式更名为微曦剑。
谢小意十分满意这个名字，甚至说：“和你的云浮听起来差不多，像是一对。”
卫凌霄很喜欢“一对”这个说法，只是不管怎么看，微曦和云浮怎么也不搭边。
但他还是昧着良心说：“嗯……”
谢小意收起了微曦剑，剑身化作了一道霞光，钻入了他的眉心之间。他抬手一碰，觉得云纹所在的那一处肌肤格外的炽热，就像是要钻出一捧火来。
他察觉到了一股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不对劲在何处。
卫凌霄问：“怎么了？”
谢小意开口：“我……”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踉跄了一下， 咳出了一口鲜血。
谢小意用手捂住了嘴唇，可是粘稠的鲜血还是透过了指缝，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刚刚还在说笑的谢小意身上显出衰败之势，生命力伴随着呕出的鲜血不停地流逝。
卫凌霄面色铁青，早就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他一把拽住了谢小意的手臂，磅礴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谢小意的身躯。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抖：“好点了吗？”
谢小意想要点头，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在方才的刹那间，他回忆起了很多的东西。
比如，这个世界确实是一本书。
再比如，他记起了天机阁阁主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还有……他确实是应该死了。
谢小意闭上了眼睛，犹如一支枯败的花，被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缓缓向后仰去。
但他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到了卫凌霄的臂弯之中。
谢小意也是一个穿书者。就和沈白荼一样。
只是他穿得有点早，早了百八十年，就连剧情都没开始。
这是一本古早狗血文。
主角之一就是卫凌霄，他心中有一位早死的白月光。死者已死，他便找了替身，想要弥补过去的遗憾。他与替身虐身虐心，最终恍然大悟，与替身he。
其中还穿插着一些正道分裂、魔族入侵等等剧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狗血、虐恋情深。
只是谢小意既没有穿成主角，也没有穿成配角，而是成了那位早死的白月光。
怎么死的不知道。
怎么变成白月光的也不知道。
在原书剧情中，他就是一个工具人，只出现了寥寥几笔，成为促进主角们感情的催化剂。
只有一个名字，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谢小意愁啊。
他在原世界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好不容易有了一具健康的身体，还活不了几年。
惨，太惨了。
就在谢小意直呼惨不忍睹的时候，他遇到了天机阁阁主。
那时候，阁主还不是阁主，眼睛也没有瞎。两人在外历练时一见如故，结交为好友。
两人结伴同行了一段时间，阁主突然表明心意，说他是别有企图。
谢小意古怪地说：“难道你暗恋我？”
阁主：“……滚你的。”
阁主解释，他之所以在外游历，是因为遇到了修行的瓶颈。他们天机阁修炼的法子很是古怪，每一次突破都需要完成一个条件。这次，晋升的时候需要占卜一个命格特殊之人的未来。
阁主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符合要求的这么一个人。直到他撞见了谢小意。
什么是惊为天人？什么是一见如故？就是这样！
谢小意：“所以你就是想对我占卜未来？”
阁主：“就是这样没错。”
谢小意刚开始是想拒绝的，因为他说起来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若是被人看破，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
但后来转念一想，阁主占卜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应该没事。更何况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份未来的剧情是什么，如果能占卜出来，也能规避一二。
于是阁主在经历了一番准备后，对谢小意进行了占卜。他窥见了谢小意的未来，完成了突破的条件，当然，也因为窥探天机瞎了双眼。
谢小意当时还很愧疚。可阁主却很坦然，像他们这行的人，窥探天机受到报应，三弊五缺总得占一个，眼瞎也没什么。
谢小意纠结了一阵，这才想起询问他的未来。
阁主表示，就算他看到了未来，也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但毫无意外的是，谢小意未来有一个死劫。
谢小意问：“那该怎么解呢？”
阁主说：“你非此世之人。”
谢小意被看穿了秘密，心头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阁主装神秘装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有道是一花一世界，生而知之者也不是没有，你别太紧张。”
谢小意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死守着的秘密并不算什么。
阁主细细道来。
那本所谓的原著，应该是有人窥见了此方世界的天机，借笔书写了出来。
谢小意所知道的剧情，是被天道推动而发生的。因为他知道“未来”，所以不管怎么样，“未来”都会映照在他的身上。
谢小意表示：没有听懂。
阁主：“若是你忘却一切，或许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谢小意：“忘却一切？”
阁主：“如果你信我，我可以帮你。”
谢小意并没有犹豫太久，点头答应了下来。反正试一试，他又不亏。
与其抱着不知如何的未来整日担忧，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还能保留一丝生机。
谢小意从不是坐着等死的人。
在同意了之后，也不知阁主用了什么法子，封印了谢小意的一份记忆，使得他忘却了所有原著的剧情，也忘了他其实是一个穿书者。
阁主再用秘法，隐蔽了谢小意身上的天机，使得天道无视了他，不会再踏上书中的结局。
“ 此法治标不治本，我设定的密匙是——有人提起你会死的事情——若是有朝一日你回忆起了一切，就将会回归正轨……”
阁主的声音渐渐消散，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淡去，只余下一片迷雾。
在回忆起这一切后，谢小意身子一沉，彻底失去了意识。
卫凌霄搂住了软软倒下的谢小意。
卫凌霄的手很稳，平日里他要每日挥剑一千次，端着水碗走过万丈悬崖，碗中水都不会颤抖一下。
可现在，他的手却在发抖。
他将手指凑到了谢小意的鼻息间。
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但卫凌霄并没有松气，他将灵气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不敢有一丝停歇。
他知道，如今全靠着他的灵气才钓住了谢小意的一条命，若是停下，神仙难救。
卫凌霄将谢小意懒腰抱了起来，垂眸看着怀中之人。谢小意的面容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半，额间云纹闪动，一会儿黯淡一会儿明亮。
他不知谢小意为何会突然晕倒，现在能做的，只有去寻医问药。
卫凌霄凌空而起，朝着药王谷所在的方向而去。
卫凌霄救人心切，用了天下极速，瞬息之间来到了药王谷的上方。
药王谷的弟子见有人凭空出现，连忙上去阻拦。
可当卫凌霄走到面前之时，没有人敢继续上前，而是被威势所震慑，纷纷白着脸后退。
等卫凌霄走出去许久，这些弟子才反应过来。
“这人是谁？”
“能有这般气势，应该不是普通人。”
“吓死我了……”
卫凌霄抱着谢小意，一刻不停地输入着灵气，来到了一座熟悉的竹屋前。
竹屋内，顾雪来似有所感，推门走了出来。她见到了去除了伪装的卫凌霄，又看见他怀中的人，略微惊讶：“这是怎么了？”
卫凌霄哑着嗓子开口：“救人。”
救人是医修的天性，顾雪来没有犹豫，连忙将人引到竹屋内。
她觉得卫凌霄的状态有点奇怪，上次两人来到药王谷的时候，分明一人灵动秀气一人雅致斯文。
可现在一看，卫凌霄浑身煞气，稍微接近一步，就感觉到肌肤刺痛。
卫凌霄见顾雪来没有靠近，收起了周身的寒意：“请。”
顾雪来走了过去，伸手搭上了谢小意的手腕。
这脉搏有些奇怪。
明明已经油尽灯枯，可却有一股灵力源源不断地补充着，护着最后一簇心火。
顾雪来沉吟片刻：“你先将人放下来。”
卫凌霄没有动。
顾雪来为难：“这样我无法看诊……”
卫凌霄这才把人放了下来，只是还握着谢小意的一只手，手背上都显现出青筋来。
顾雪来看到这一幕，心头一惊。她收回目光，认真地悬脉。可是悬了半天，她也没诊断出病因来。
但她心中有一种猜测，这般的表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寿命耗尽、药石无医了。
有道是，阎王要你三更死，岂敢留你到五更。
这是天命，天道要谁死，谁都逃不过。生死有命，皆有定律，这是医修医治不了的。
顾雪来本来想这么说的，可一对上卫凌霄的双眸，她的话语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那双眸子平静如水面，但她却能感受到其下流淌着汹涌的暗潮。隐约能看见一抹红光从眸中闪过，让顾雪来觉得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如果直接这么说了，以面前这人的状态，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顾雪来没有冒险，而是思索了片刻，慢慢地说：“我能力低微，诊治不出来……”
卫凌霄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问：“谁能治？”
顾雪来并没有说死谁能治，而是说：“药王谷内，谷主医术最高。只是谷主闭关多年，许久未现世了，不一定会出手医治……”
话还没说完，就见卫凌霄将谢小意拦腰抱起，走出了竹屋。
顾雪来看着卫凌霄的背影，心想：
应该是放弃了吧。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不知多少人求谷主出手，谷主都没有出面。只是，谢小意对于这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存在吧。
可惜了……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顾雪来就听到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前来求医。”
不止是顾雪来听见了，这声音出现在了药王谷中所有人的耳中，甚至还要更远一些，药王谷外的人也若有所思。
顾雪来推开窗户，看向了外面。
卫凌霄就抱着毫无知觉的谢小意，站在了一片空地上，周围是一排翠绿的青竹。他并不能算是高大健壮，可就站在那里，就让人不敢无视他。
药王谷谷主并没反应。
于是卫凌霄再次开口：“云浮山主卫凌霄，前来求医。”其声朗朗，响彻天际。
在安静了片刻过后，一片哗然。
凌霄君？！
竟然是凌霄君？
顾雪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卫凌霄。她竟然给凌霄君治过病？
思绪一闪而过，顾雪来想到了最为关键的问题，若是凌霄君前来求医的话，谷主会出现吗？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话音落下后，药王谷的最深处响起了一个清澈的声音：“凌霄君，请——”
竹叶沙沙作响，让出了一条幽深的小道。
卫凌霄踏入了这条见不到底的小道，竹林又窸窸窣窣的合拢，掩盖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外面的讨论声。
“听说这位要入魔了。”
“看起来……像，煞气十足，魔气涌动。”
“那这么说，传闻都是真的？那修真界危矣。”
“什么危矣？不是还有除魔联盟吗？少了一位凌霄君，我觉得没什么印象。”
“我看不见得……”
竹林将一切嘈杂的声响都阻拦在了外面，只留下一片寂静，只有脚步踩过落叶时发出的声响。
卫凌霄终于来到了最深处。
站在那里的是药王谷的谷主。不，与其说是“站”，不如说是“种”。
药王谷的谷主是一株翠绿的竹子，比一般的竹子要高上许多，枝叶繁茂。
“凌霄君，好久不见啊。”谷主先打了个声招呼。
卫凌霄却没有打招呼寒暄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救人。”
竹子身上的枝丫抖了抖，其中一簇探到了卫凌霄的面前：“让我看看……”
一片竹叶搭在了谢小意的身上。
谢小意面色红润，呼吸平缓，唇角沾染着一抹殷红。若不是卫凌霄亲眼见到他晕倒，也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谷主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
竹林宁静，连风声都没有。
半响，谷主收回了杈子，没有说话，浑身上下的竹叶都在颤抖，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
卫凌霄在等待着，在此过程中，灵气不断地涌入了谢小意的身躯。
可谢小意并不能容纳这些灵气，不消片刻，就消散逃逸了出去，此举只能维持主他最后一口心火不断，勉强维持性命。
如此庞大的灵气消耗，就算是卫凌霄，也不免显露出疲态。可他没有停手的意思，就算耗尽最后一丝灵气，也不会停下来。
“有点难办……”谷主幽幽道，“难办啊。”
卫凌霄只问：“怎么治？”
谷主摇晃了一下枝丫：“这不是病，治不了的。”
卫凌霄的动作一滞，往日一向平淡的面容沉了下来，似乎在忍耐什么。
谷主：“凌霄君，你自己明白的，这不是病。”
这是油尽灯枯之相。
生死有命，寿命天定。长命变短夭折容易，可从未有逆天延命的说法。
谷主像是看穿世事，带着老成的语气，说道：“放手吧，凌霄君。”
卫凌霄没有动：“我不信。”
谷主：“再继续下去，你灵气干涸，也护不住他最后一口心火。”
卫凌霄的眼白处浮现了道道血丝，还是那句话：“我不信。”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明明两人好不容易才再度聚首。
一切都没开始，就这么措不及防的中断了。
他不信。
谷主劝说道：“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
卫凌霄紧紧咬住牙关，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天命。”
如果有一个人跑到你面前来, 告诉你马上就要死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是不相信。更不用说，说这话的人平时表现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谢小意轻轻落在了沈白荼的面前, 周身云雾缓缓流动, 撩起他的额发，露出了更为明显的云纹。在云霞的衬托下, 眼尾扬起了一片薄红, 与其说是神圣不可侵-犯, 不如说是妖治不可方物。
此情此景，带来了剧烈的冲击感。
就算是沈白荼也在这面前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接着涌上来的便是蚀骨的嫉妒。
凭什么。
明明他才是主角。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白荼想不明白。
可他要是能想明白, 就不是沈白荼了。
穿书本就是一场机遇。若是沈白荼静下心来潜心修炼, 凭着他的天资, 就算不能像原著剧情那样与凌霄君在一起，亦能做出一番事业。
可他就抱着原著中的剧情，整天只想着不劳而获。
要知道，这方世界并不是如同书中所写的那般死板。世间万物皆有灵, 哪里会按照书中剧情来行事, 一旦行差步错，自然就是天壤之别。
沈白荼自然不会觉得是自作自受，他只认为一切都是谢小意的错。
如果谢小意早点死, 一切都会不一样。
沈白荼恶狠狠地看着谢小意。他本就是强弩之末，脸色煞白, 如同深渊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你为什么还不死？”沈白荼嘶哑着声音质问。
谢小意：“……”
就算他再不在意，被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诅咒，也会心情不好。他挑了挑眉：“你有病吧？我还问你怎么还不死呢。”
沈白荼又流露出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情：“我和你不一样。”
谢小意：“哦, 确实不一样。”他低头看了沈白荼一眼，“你现在挺像一条死狗的。”
沈白荼：“……”
谢小意面露怜悯之色：“对不起，我突然觉得这样说辱狗了。”
沈白荼气得“哇”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小意，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他的胸口起起伏伏的，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谢小意善解人意地说：“别着急，慢慢说。”
沈白荼又吐了一大口血，气若游丝：“你、你……”他的眼睛渐渐变得灰暗了起来，但还是强撑着最后一气说，“我知道所有的一切，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我才是真正的主角”
“你早就该死了，谢小意……”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沈白荼的脑袋无力地垂下了下去，但他没有闭上眼睛，依旧用着怨毒的目光看着谢小意。
谢小意似乎在消化沈白荼说的话，迟疑片刻，还是上前去，伸手拂过沈白荼的双眸，使得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还在回想着沈白荼说的话。
这个世界是别人所写的一本书。
而他，只是一个早死的角色。
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死讯，但奇怪的是，谢小意并不意外，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似乎……他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了。
漫天云霞徐徐散去，又恢复成了碧蓝的颜色，清澈透亮。
胡子大叔已经离开此地，前往铸剑阁了。现在只剩下卫凌霄一人，他站在原地，一动都未动一下，望着远方的天际。
终于，云霞彻底散开，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阶梯。阶梯之上，一道身影缓步走了下来。
上空的风很大，掀起了谢小意的衣角，发出了猎猎声响，衣袍都包裹在了身上，显得身材瘦弱、腰肢纤细。
他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卫凌霄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去迎。
谢小意在快要到达地面的时候直接一跃而下，身姿翩跹。
卫凌霄伸手一扶，正好落入他的怀中。
谢小意抬头，唇角微微上扬：“好了。”他抬手，一柄新鲜出炉的神霞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剑身相比之前有所变动，显得更加完美流畅，其上一抹云霞缓缓流动，层层叠叠，美轮美奂 ，像是直接将云霞收入其中。
卫凌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在他看来，这柄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怀中之人。
谢小意一手握剑，一手拂过剑刃。他的手指修长秀气，指腹搭在剑刃上，倒映着一层红纱。
“我总觉得‘神霞’这个名字不好，要不改一个？”
每次提起‘神霞剑’的时候，谢小意都会想到沈白荼，不免膈应。还是改了比较好。
这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卫凌霄颔首，表示赞同。
谢小意又有点烦恼：“该取什么名字比较好呢？你有建议吗？”
谢小意没读过几本书，想不出好听的名字，于是看向了卫凌霄。
卫凌霄沉吟片刻：“落霞、微曦。”这些都是云霞的别称。
谢小意：“微曦。”他在口中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就用这个吧。”
他又碰了碰手中的剑，“你什么意见？”
剑没有意见。
有意见也说不出来。
于是神霞剑正式更名为微曦剑。
谢小意十分满意这个名字，甚至说：“和你的云浮听起来差不多，像是一对。”
卫凌霄很喜欢“一对”这个说法，只是不管怎么看，微曦和云浮怎么也不搭边。
但他还是昧着良心说：“嗯……”
谢小意收起了微曦剑，剑身化作了一道霞光，钻入了他的眉心之间。他抬手一碰，觉得云纹所在的那一处肌肤格外的炽热，就像是要钻出一捧火来。
他察觉到了一股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不对劲在何处。
卫凌霄问：“怎么了？”
谢小意开口：“我……”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踉跄了一下， 咳出了一口鲜血。
谢小意用手捂住了嘴唇，可是粘稠的鲜血还是透过了指缝，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刚刚还在说笑的谢小意身上显出衰败之势，生命力伴随着呕出的鲜血不停地流逝。
卫凌霄面色铁青，早就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他一把拽住了谢小意的手臂，磅礴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谢小意的身躯。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抖：“好点了吗？”
谢小意想要点头，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在方才的刹那间，他回忆起了很多的东西。
比如，这个世界确实是一本书。
再比如，他记起了天机阁阁主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还有……他确实是应该死了。
谢小意闭上了眼睛，犹如一支枯败的花，被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缓缓向后仰去。
但他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到了卫凌霄的臂弯之中。
谢小意也是一个穿书者。就和沈白荼一样。
只是他穿得有点早，早了百八十年，就连剧情都没开始。
这是一本古早狗血文。
主角之一就是卫凌霄，他心中有一位早死的白月光。死者已死，他便找了替身，想要弥补过去的遗憾。他与替身虐身虐心，最终恍然大悟，与替身he。
其中还穿插着一些正道分裂、魔族入侵等等剧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狗血、虐恋情深。
只是谢小意既没有穿成主角，也没有穿成配角，而是成了那位早死的白月光。
怎么死的不知道。
怎么变成白月光的也不知道。
在原书剧情中，他就是一个工具人，只出现了寥寥几笔，成为促进主角们感情的催化剂。
只有一个名字，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谢小意愁啊。
他在原世界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好不容易有了一具健康的身体，还活不了几年。
惨，太惨了。
就在谢小意直呼惨不忍睹的时候，他遇到了天机阁阁主。
那时候，阁主还不是阁主，眼睛也没有瞎。两人在外历练时一见如故，结交为好友。
两人结伴同行了一段时间，阁主突然表明心意，说他是别有企图。
谢小意古怪地说：“难道你暗恋我？”
阁主：“……滚你的。”
阁主解释，他之所以在外游历，是因为遇到了修行的瓶颈。他们天机阁修炼的法子很是古怪，每一次突破都需要完成一个条件。这次，晋升的时候需要占卜一个命格特殊之人的未来。
阁主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符合要求的这么一个人。直到他撞见了谢小意。
什么是惊为天人？什么是一见如故？就是这样！
谢小意：“所以你就是想对我占卜未来？”
阁主：“就是这样没错。”
谢小意刚开始是想拒绝的，因为他说起来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若是被人看破，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
但后来转念一想，阁主占卜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应该没事。更何况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份未来的剧情是什么，如果能占卜出来，也能规避一二。
于是阁主在经历了一番准备后，对谢小意进行了占卜。他窥见了谢小意的未来，完成了突破的条件，当然，也因为窥探天机瞎了双眼。
谢小意当时还很愧疚。可阁主却很坦然，像他们这行的人，窥探天机受到报应，三弊五缺总得占一个，眼瞎也没什么。
谢小意纠结了一阵，这才想起询问他的未来。
阁主表示，就算他看到了未来，也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但毫无意外的是，谢小意未来有一个死劫。
谢小意问：“那该怎么解呢？”
阁主说：“你非此世之人。”
谢小意被看穿了秘密，心头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阁主装神秘装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有道是一花一世界，生而知之者也不是没有，你别太紧张。”
谢小意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死守着的秘密并不算什么。
阁主细细道来。
那本所谓的原著，应该是有人窥见了此方世界的天机，借笔书写了出来。
谢小意所知道的剧情，是被天道推动而发生的。因为他知道“未来”，所以不管怎么样，“未来”都会映照在他的身上。
谢小意表示：没有听懂。
阁主：“若是你忘却一切，或许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谢小意：“忘却一切？”
阁主：“如果你信我，我可以帮你。”
谢小意并没有犹豫太久，点头答应了下来。反正试一试，他又不亏。
与其抱着不知如何的未来整日担忧，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还能保留一丝生机。
谢小意从不是坐着等死的人。
在同意了之后，也不知阁主用了什么法子，封印了谢小意的一份记忆，使得他忘却了所有原著的剧情，也忘了他其实是一个穿书者。
阁主再用秘法，隐蔽了谢小意身上的天机，使得天道无视了他，不会再踏上书中的结局。
“ 此法治标不治本，我设定的密匙是——有人提起你会死的事情——若是有朝一日你回忆起了一切，就将会回归正轨……”
阁主的声音渐渐消散，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淡去，只余下一片迷雾。
在回忆起这一切后，谢小意身子一沉，彻底失去了意识。
卫凌霄搂住了软软倒下的谢小意。
卫凌霄的手很稳，平日里他要每日挥剑一千次，端着水碗走过万丈悬崖，碗中水都不会颤抖一下。
可现在，他的手却在发抖。
他将手指凑到了谢小意的鼻息间。
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但卫凌霄并没有松气，他将灵气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不敢有一丝停歇。
他知道，如今全靠着他的灵气才钓住了谢小意的一条命，若是停下，神仙难救。
卫凌霄将谢小意懒腰抱了起来，垂眸看着怀中之人。谢小意的面容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半，额间云纹闪动，一会儿黯淡一会儿明亮。
他不知谢小意为何会突然晕倒，现在能做的，只有去寻医问药。
卫凌霄凌空而起，朝着药王谷所在的方向而去。
卫凌霄救人心切，用了天下极速，瞬息之间来到了药王谷的上方。
药王谷的弟子见有人凭空出现，连忙上去阻拦。
可当卫凌霄走到面前之时，没有人敢继续上前，而是被威势所震慑，纷纷白着脸后退。
等卫凌霄走出去许久，这些弟子才反应过来。
“这人是谁？”
“能有这般气势，应该不是普通人。”
“吓死我了……”
卫凌霄抱着谢小意，一刻不停地输入着灵气，来到了一座熟悉的竹屋前。
竹屋内，顾雪来似有所感，推门走了出来。她见到了去除了伪装的卫凌霄，又看见他怀中的人，略微惊讶：“这是怎么了？”
卫凌霄哑着嗓子开口：“救人。”
救人是医修的天性，顾雪来没有犹豫，连忙将人引到竹屋内。
她觉得卫凌霄的状态有点奇怪，上次两人来到药王谷的时候，分明一人灵动秀气一人雅致斯文。
可现在一看，卫凌霄浑身煞气，稍微接近一步，就感觉到肌肤刺痛。
卫凌霄见顾雪来没有靠近，收起了周身的寒意：“请。”
顾雪来走了过去，伸手搭上了谢小意的手腕。
这脉搏有些奇怪。
明明已经油尽灯枯，可却有一股灵力源源不断地补充着，护着最后一簇心火。
顾雪来沉吟片刻：“你先将人放下来。”
卫凌霄没有动。
顾雪来为难：“这样我无法看诊……”
卫凌霄这才把人放了下来，只是还握着谢小意的一只手，手背上都显现出青筋来。
顾雪来看到这一幕，心头一惊。她收回目光，认真地悬脉。可是悬了半天，她也没诊断出病因来。
但她心中有一种猜测，这般的表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寿命耗尽、药石无医了。
有道是，阎王要你三更死，岂敢留你到五更。
这是天命，天道要谁死，谁都逃不过。生死有命，皆有定律，这是医修医治不了的。
顾雪来本来想这么说的，可一对上卫凌霄的双眸，她的话语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那双眸子平静如水面，但她却能感受到其下流淌着汹涌的暗潮。隐约能看见一抹红光从眸中闪过，让顾雪来觉得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如果直接这么说了，以面前这人的状态，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顾雪来没有冒险，而是思索了片刻，慢慢地说：“我能力低微，诊治不出来……”
卫凌霄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问：“谁能治？”
顾雪来并没有说死谁能治，而是说：“药王谷内，谷主医术最高。只是谷主闭关多年，许久未现世了，不一定会出手医治……”
话还没说完，就见卫凌霄将谢小意拦腰抱起，走出了竹屋。
顾雪来看着卫凌霄的背影，心想：
应该是放弃了吧。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不知多少人求谷主出手，谷主都没有出面。只是，谢小意对于这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存在吧。
可惜了……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顾雪来就听到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前来求医。”
不止是顾雪来听见了，这声音出现在了药王谷中所有人的耳中，甚至还要更远一些，药王谷外的人也若有所思。
顾雪来推开窗户，看向了外面。
卫凌霄就抱着毫无知觉的谢小意，站在了一片空地上，周围是一排翠绿的青竹。他并不能算是高大健壮，可就站在那里，就让人不敢无视他。
药王谷谷主并没反应。
于是卫凌霄再次开口：“云浮山主卫凌霄，前来求医。”其声朗朗，响彻天际。
在安静了片刻过后，一片哗然。
凌霄君？！
竟然是凌霄君？
顾雪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卫凌霄。她竟然给凌霄君治过病？
思绪一闪而过，顾雪来想到了最为关键的问题，若是凌霄君前来求医的话，谷主会出现吗？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话音落下后，药王谷的最深处响起了一个清澈的声音：“凌霄君，请——”
竹叶沙沙作响，让出了一条幽深的小道。
卫凌霄踏入了这条见不到底的小道，竹林又窸窸窣窣的合拢，掩盖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外面的讨论声。
“听说这位要入魔了。”
“看起来……像，煞气十足，魔气涌动。”
“那这么说，传闻都是真的？那修真界危矣。”
“什么危矣？不是还有除魔联盟吗？少了一位凌霄君，我觉得没什么印象。”
“我看不见得……”
竹林将一切嘈杂的声响都阻拦在了外面，只留下一片寂静，只有脚步踩过落叶时发出的声响。
卫凌霄终于来到了最深处。
站在那里的是药王谷的谷主。不，与其说是“站”，不如说是“种”。
药王谷的谷主是一株翠绿的竹子，比一般的竹子要高上许多，枝叶繁茂。
“凌霄君，好久不见啊。”谷主先打了个声招呼。
卫凌霄却没有打招呼寒暄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救人。”
竹子身上的枝丫抖了抖，其中一簇探到了卫凌霄的面前：“让我看看……”
一片竹叶搭在了谢小意的身上。
谢小意面色红润，呼吸平缓，唇角沾染着一抹殷红。若不是卫凌霄亲眼见到他晕倒，也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谷主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
竹林宁静，连风声都没有。
半响，谷主收回了杈子，没有说话，浑身上下的竹叶都在颤抖，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
卫凌霄在等待着，在此过程中，灵气不断地涌入了谢小意的身躯。
可谢小意并不能容纳这些灵气，不消片刻，就消散逃逸了出去，此举只能维持主他最后一口心火不断，勉强维持性命。
如此庞大的灵气消耗，就算是卫凌霄，也不免显露出疲态。可他没有停手的意思，就算耗尽最后一丝灵气，也不会停下来。
“有点难办……”谷主幽幽道，“难办啊。”
卫凌霄只问：“怎么治？”
谷主摇晃了一下枝丫：“这不是病，治不了的。”
卫凌霄的动作一滞，往日一向平淡的面容沉了下来，似乎在忍耐什么。
谷主：“凌霄君，你自己明白的，这不是病。”
这是油尽灯枯之相。
生死有命，寿命天定。长命变短夭折容易，可从未有逆天延命的说法。
谷主像是看穿世事，带着老成的语气，说道：“放手吧，凌霄君。”
卫凌霄没有动：“我不信。”
谷主：“再继续下去，你灵气干涸，也护不住他最后一口心火。”
卫凌霄的眼白处浮现了道道血丝，还是那句话：“我不信。”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明明两人好不容易才再度聚首。
一切都没开始，就这么措不及防的中断了。
他不信。
谷主劝说道：“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
卫凌霄紧紧咬住牙关，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