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小说网 > 我在春天等你 > 19,爱无止境

19,爱无止境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25小说网 www.225txt.com,最快更新我在春天等你最新章节!

    上午,拘留所。

    常昊的吼声差点把拘留所的天花板给戳出个洞。

    他对助理说,律师虽然也俗称打嘴仗,但并不是单纯的吵嘴,你说出的每句话都得占着理,震得住对方,不能图一时的口舌之快,更忌情绪失控。

    此刻,他却有点控制不住。

    “我不接受这样的解释,什么叫误会?如果你们因误会而杀了人,是不是也不需要负法律责任?你们随意地怀疑我当事人吸毒、非法持有毒品,不严加调查,这对我当事人造成了心理上、身体上、名誉上极大的伤害。你们必须向我当事人出具正式的书面解释,并作出精神赔偿。不然我将正式向法院起诉你们滥用职权。”

    值班警官火大了,他还真没见过这么不知趣的人,都无罪释放了,快快领人滚吧,把这当假日酒店,想赖着呀!“随便,你想怎样就怎样。”

    常昊眸光一寒,“你以会我在无理撒泼?”

    “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值班警官冷笑。

    “不,你还是见少了,所以不知后果的严重性。拘留分三类:行政、司法和刑事,我想你们是把我当事人定义为刑事拘留。公安机关对于被刑事拘留的人,应当在拘留后二十四小时内进行讯问。若被拘留人被批准审理,则依照《刑事诉讼法》处理,若无罪释放,则被拘留人可以要求国家赔偿。”

    值班警官眼睛眨个不停,规定是这样的,但从来没有人要求赔偿过。

    “你以为赔偿是个天价?”他轻蔑地问道。

    “不管,即使只有一元、只是一句话,那也是我当事人的权利。”常昊态度倨傲地俯下身签字。“我该去见见我当事人了。”

    值班警官朝傻坐在一边瞠目结舌的小警员呶呶嘴,让他带常昊去领人。

    “常律师!”门外又进来几人。

    值班警官抬头,是认识的,忙笑着招呼:“牧处长、景局长,哪阵风把你们吹来了?”

    牧涛和景天一只轻轻颔首,没有作答,目光看向常昊。

    常昊不知为什么,当时肌肉抽筋似的抖了抖。“你们?”

    牧涛先说的话,“钟荩这件事不是个误会,而是被人陷害。”

    “有证据了?”常昊冷冷地睨了一眼值班警官。

    “这件案子涉及面之广、之深,暂时不对外公布,只怕犹如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上面紧急把景局长调过来,和检察院一同办理此案。”牧涛神情非常沉重,“检察长现在让我来接钟荩检察官,请她一起参加这次调查。”

    “犯罪嫌疑人是谁?”常昊才不管那么多,他只关心钟荩的清白。

    牧涛抿紧了嘴唇,他侧过脸看看景天一。

    景天一叹了口气,“汤辰飞全交待了。”

    常昊惊住,“他自首?”

    “凌瀚他......给我们留下了一段录音。”

    “留下?他去哪了?”常昊心一沉。

    牧涛无言,只是叹气,景天一也沉痛地低下头去。

    灰暗色的天空像是在哭,雨下个不停。

    只不过进来三天,走出拘留所,钟荩觉得恍若隔世。

    她似乎不能适应这样的气温,不住地打着冷战,脸颊却又怪异地红着。“多少度?”她眯起眼,问常昊。

    “三十四。”常昊回道。

    钟荩抓紧衣襟,头扭头扭去。她看见牧涛、景天一,“你没有通知凌瀚?”

    常昊沉默,或许是雨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他大概在小屋等我。我爸妈他们?”

    “牧处长没有惊动他们,只讲你出差了。”

    “嗯嗯!常律师,这次又麻烦你了。”钟荩步下台阶,身子有些摇晃。常昊在后面托了她一把。

    “不会白帮忙,我会寄账单给你的。”常昊嗡声嗡气。

    钟荩回身朝他笑,“打个折扣,太贵我付不起......凌瀚?”一阵劲风吹过,落下几片树叶,她揉揉眼睛,“哦,看错了。”

    刚刚经过的只是一个形似凌瀚身影的路人。

    “钟荩,你先回去休息。其他事我们稍后再谈。”牧涛说道,与常昊交换了下眼神。

    常昊拉开车门,扶着钟荩上车。“先去趟小屋,我要看看我的生日礼物。”钟荩羞赧地皱皱鼻子。

    “你在发热,我们先去医院。”常昊替她系上安全带时,感觉到她的体温异常。

    “哪里热,我明明觉得冷。”钟荩说道。

    常昊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眼神复杂,过了一会,他很文艺地说了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钟荩想笑,嘴角弯了弯,没有成功。她没再反驳,全身每一处是像被绳索捆绑,呼吸艰难,手脚冰凉,她是很不舒服。

    这三天在拘留所的日子,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不担心自己,清者自清,只怕凌瀚会乱想,每一秒都是在煎熬。

    幸好,终于过去了。

    头昏沉沉的。常昊的车速很快,公路两边的景象迅速倒退,树木灯柱,像是压向前窗玻璃。

    三十九度五!医生捏着体温计,像面瘫似的脸讶异地抽了一下。血里有炎症。额头的伤口处理得不好,也有些发炎。

    “烧成这样,她怎么还会这么清醒?”医生打量着钟荩。整个人光芒四射,仿佛阴霾之后破云而出的阳光。

    常昊紧紧握住钟荩的手,口中像被注入了黄连,苦涩难言。

    “她需要好好休息。”医生在药液里加了镇静剂。没多久,钟荩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钟荩觉得有些口干,想唤人,喉咙却发不出声音,身子也不能动弹。

    床边静静站着一人,是凌瀚!

    她撅起嘴,凌瀚俯下身子。她摇摇头,三天没好好洗漱了。凌瀚却固执地捉住了她的唇,轻轻嘶咬、亲吻。他的唇瓣微凉,正是她所需要的。

    “我让你担心了。”她用眼睛说道。

    凌瀚说:“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以后不会再有意外了。我知道你很坚强。”

    “你这话好像在打发我似的,我才不要坚强,我要依赖你,像水蛭。”

    凌瀚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求之不得。快好起来吧,记住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

    凌瀚只笑不答。

    “告诉我呀......”

    “荩?”小心翼翼的抽气声。

    钟荩缓缓睁开眼睛,对上花蓓兔子样的双眼,“郁明欺负你了?”这是谁的声音,嘶哑得像寒风中的破竹,呜呜咽咽。

    花蓓泪流不止,“他不敢,我......是激动的。”

    “为什么?”眼皮太重,钟荩不得不又闭上眼睛。

    “我有可能会被升职。我写了多篇重量级的报道,每篇都是头版头条。”

    “和戚博远有关吗?”

    “你出院后,我慢慢说给你听。”

    钟荩费力地睁开眼睛,这次,床前多了一人。“常律师,你还在?”

    常昊手里提着个纸袋,上面那字母看着熟悉,是某个国际服装品牌。他放下纸袋,走过去扶起钟荩,在她背后塞了只枕头。

    钟荩看看自己,一身病号服。哦,衣服换了,那么脸肯定也应该洗过了。身子轻如羽毛,一阵风仿佛都能把自己吹飞。

    花蓓悄悄扯了下常昊的衣角,眉头揪成一团。

    “我知道。”常昊低声说。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病房内光线柔和,米白色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强光。哦,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常昊坐下来,搓搓手,似乎在积蓄着什么。过了一会,他看着她,双手搁在她肩上,镇定地说道:“钟荩,我想你一定想给凌瀚送行,所以要不再赖在床上,起来换衣服,我们走吧!”

    花蓓捂着嘴,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

    钟荩茫然地看看两人,哦了一声,“衣服在这里?”她指着纸袋。

    常昊从里面拿出一条黑色的连衣裙。

    “很贵吧!”钟荩摸索着面料。

    “这要看参照物是什么?”常昊眼一眨不眨。

    “你总是这么顶真。”钟荩牵牵嘴角,“出去呀,我换衣服了。”

    常昊看看花蓓,花蓓点点头。

    他带上房门,从衣袋里拿出烟盒。

    他听到钟荩嘘了一声,“裙子买大了。”

    花蓓尖叫,推搡着钟荩,又掐又打,“你别这样,你哭,大声哭出来。”

    “没什么可哭的。”钟荩的声音静如湖水。

    花蓓却哭得接不上气。

    “我睡了多久?”钟荩气息虚弱。

    花蓓哭着回答:“你喝的果汁里下的毒品太多,超出了身体的承受能力。你足足昏睡了三天。”

    又是三天,钟荩笑。

    门打开,花蓓挽着钟荩走出来。钟荩仰起脸,天空很白,“阳光真好,很适合远行。”

    花蓓把脸别过去。

    “祝他一路顺风!”常昊说道。

    ********

    那起车祸发现得很快。

    虽然外面是风雨交加,地点又在远离市区的山里,应该没人经过那里。在现场负责处理事故的交警说是接到车里的人求救电话,才迅速赶过去。打电话的人气息紊乱,他说录音笔在他的口袋里,请交给省检察院的牧涛处长。这两话说完,他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交警问他地点,他撑着说了个梅山......公墓,还说了油菜花......

    交警立刻就通知了牧涛。

    发生车祸的地点并不陡峭,路势挺平坦,是雨天车轮打滑、还是车速过快造成了车祸,现在还不能下结论。稍后,车内两人的身份很快查明,除了因车体撞击山坡引起的致命伤痕,没有其他痕迹,所以排除谋杀斗殴的嫌疑。开车的汤辰飞并没有伤到脸,面容平静,瞳孔也没惊恐地散开。方向盘嵌进了他的胸腔,这是造成他致命的原因。坐在副驾驶座的凌瀚则甩出了车,撞上一块巨石,满身血污,神情同样淡定、平静。

    交警们冒着雨,直到傍晚才把陆虎运回了市区。

    牧涛在凌瀚的口袋里找到了那支录音笔,听完,他在凌瀚身边默默站了一会,然后直接回单位,敲开了检察长的办公室。

    当天夜里,警察就拘捕了解斌,查封了飞鸿的账。解斌得知汤辰飞已不在人世,整个人软成了一摊泥。他不仅把飞鸿这些年的枝枝末末说了个仔细,连在酒店教训常昊、火锅店的照片门、第六街区的下毒事件也一一交待了。接着,有关部门的某些领导暂停职务,接受调查。戚博远杀妻案重新列案调查。

    深夜,检察长给汤志为打电话。

    听他说完,汤志为沉吟了许久,只说了一句话“按规定办吧”,便挂了。

    其实,按不按规定,都没有意义了。汤辰飞即使犯下滔天大罪,他已不在这世上,办什么呢?汤志为提前退居二线,黄土过膝,最多是教子无方,难道还能影响到升职发达?

    景天一对牧涛说:“汤辰飞很聪明,这是他最好的选择。”

    牧涛点头:“是呀,一了百了,什么都不需要命对了。可是钟荩何错之有呢?”一起戚博远杀妻案,牵出陈年旧案,两条人命,钟荩失去今生挚爱。

    “妈的,老天瞎了眼!”景天一扔掉手中的烟头,狠狠用脚踩灭。

    警方最终给出的定论是汤辰飞畏罪逃逸中发生车祸致死,凌瀚因公殉职,被追认为烈士。

    没有人提起凌瀚的病,人们谈论更多的是他英勇的过去、杰出的现在以及对他英年早逝的唏嘘。

    明明热度已退,钟荩却觉得四面八方的风呼呼地往衣裙里灌,身子一点点热气仿佛全部散尽,血管里的血不再是流动的,宛若冻结了。

    冷,怎么会让人如此难以承受。

    汤辰飞与凌瀚是同一天火化,追悼凌瀚的人来了许多,花圈堆满了厅堂,汤辰飞那边却是冷冷清清,昔日的朋友、女伴一个都不见踪影。

    钟荩让常昊陪她先去吊唁下汤辰飞,花蓓没有过来。她说:我不想看到他那张丑陋的脸。说时,花蓓目光呆滞。

    现在,汤辰飞在别人眼中,俨然无恶不作的坏人。如果他还活着,大概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邪邪地笑,人是为自己活,别人说啥,关我何事?

    钟荩想,要是当初她用心去体会汤辰飞的心情,这样的惨剧会不会就避免了呢?可惜她一直当他是个花花大少,后来干脆视他如罪犯。

    人之初,性本善。其实他就是一个孤单的孩子,渴望被爱,渴望重视。

    她知道,与其说这是汤辰飞最好的选择,何尝不是凌瀚最好的选择!有尊严的、快乐的、在自己的掌控之内,终止自己的生命。

    他的人生再没有遗憾!

    命运的安排无从抵抗,他还是要为自己谱写了一曲新的生命之歌。

    凌瀚去拘留所看她,抱着她说:我爱你。她就预感到了。每次离别,他就对她说这三个字。

    他在意他的病,他害怕有一天会忘掉她,他怕陪不了她到永远,他不能把她拖进他无奈的命运之中。

    他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

    汤辰飞成全了他的心愿。

    她爱凌瀚,阻止不了,只能尊重。

    常昊用别扭的口吻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是常昊温婉的宽慰。她清楚,凌瀚已经走了。这一次,镜破成碎片,再也圆不起来。

    汤志为头发花白,孤零零地坐在角落中,付燕不在。

    钟荩向汤辰飞的遗体鞠了三个躬,她没看他,也没向汤志为打招呼,便离开了。

    北京军区来了几位领导,一位少将主持了凌瀚的追悼会。钟荩把别在胸前的白花摘下来,一片片花瓣扯落。她不喜欢这样的送别方式,太拥挤。离别,应该是安静的。

    耳朵里有轻微的蜂鸣,所有的话在耳朵里逐渐变得模模糊糊。

    追悼会结束,人群陆续离开。

    “我去里面看看他,一个人。”钟荩说。

    常昊自始至终沉着脸,但他还是跑去找工作人员。一个穿制服的人走过来,领着钟荩进去。

    进门时,钟荩看到付燕蜷缩在一个花圈后面,哑声哭喊着:瀚瀚,瀚瀚......

    到这一刻,她也只能以凌瀚表姑的身份出席这个葬礼。这是悲哀还是讽刺?

    钟荩缓缓越过她。

    机器丁零当啷地响,锅炉里的火噼哩啪啦,呼呼地抽,凌瀚躺着的钢板被机器自动推了进去,然后,炉门关上。

    钟荩怯生生地颤栗着,她仿佛能感觉到火焰的热度。

    “凌瀚,疼不疼?”她喃喃问。

    如果那天听了付燕的话,她与凌瀚分开,那么现在,凌瀚会不会仍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天空下呼吸呢?虽然孤单,虽然寂寞。

    凌瀚会说,如果能一眼看穿命运的游戏,当初,他就不会去江州,不与她相遇、相爱。那么,她就是个陌生人,汤辰飞的目光不会落在她身上。她和花蓓没有分歧过,阿媛远在广州。

    不!

    纵使相爱短暂,纵使别离如刀割。凌瀚......她想他们的心是相通的,即使重头来过,仍然要用力爱。

    呼吸艰难!

    一边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说:“你还是出去等吧!”

    她摇头,她要陪他走最后一程。

    钢板从火炉里被推了出来。钟荩想伸手去抚摸凌瀚,可是那已是一具有形的灰烬。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眶烫到发疼,仍然挤不出半滴眼泪。

    高高大大的凌瀚,成了一捧灰烬,裹在一块红绸布里,装进骨灰盒中。一个穿军装的小军官捧走了他。

    付燕撕心裂肺地嚎哭。

    钟荩站在过道上,脸苍白如雪,浑浑噩噩间大脑一片空白,太阳底下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花蓓拉着她上车。

    他们把她送回了家,是方仪的家,不是小屋。花蓓把所有的事向方仪说了两遍,方仪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精神病史,什么陷害,什么案件,她只清楚一件事,凌瀚没了,和汤辰飞有关。。

    她终于像一个更年期的老年妇女,絮絮叨叨地重复:老天,这都造了什么孽!

    她不知该怎么对待钟荩,雷教授建议说去旅游,钟荩拒绝了。常昊让钟荩和他一块回北京,钟荩也谢绝。钱检察长亲自给钟荩打电话,让她仍回侦督科做检察官,钟荩说:检察长,我喜欢资料室的工作,休息几天就去上班,

    她需要休息,好好地休息。

    过了两天,钟书楷厚着脸皮敲开了大门,他是钟荩法律上的父亲,他有理由关爱钟荩。方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替他开了门。

    钟荩坐在沙发上,像往常一样淡淡地笑着。

    方仪进了卧室,她不想看见钟书楷这张脸。

    钟书楷先对钟荩嘘寒问暖一番,然后唉声叹气告诉钟荩阿媛跑了,他怎么也找不到。说着说着,他哭了。还有两月,孩子都要出生了,没有父亲多可怜呀!

    钟荩没有力气安慰他,说:“爸爸,他有父亲的!”

    钟书楷脸露疑惑。

    钟荩揶揄道:“梦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爸爸,你不需要明白。明白了,就走不向前。”

    偶尔,活在梦中也不错。

    “我要去找她。”钟书楷说道。

    钟荩只有叹息。

    钟书楷告辞时,方仪从房里出来,递过来一张纸,冷冷笑着:“给,带着这个找她去吧!”然后,“砰”地关上了大门。

    不一会,只听到外面传来钟书楷的嚎啕大哭。

    方仪双手交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今天,美人终于报仇血恨。她再幸福,仍无法原谅他对她的抛弃。

    常昊要回北京了,钟荩送他去机场。“要不去北京散散心?”他很不放心。

    钟荩幽幽地笑着,笑容很缥缈,目光移向窗外,一架飞机像巨鹰般缓缓降落。再过一个小时,常昊也将搭坐一架巨鹰离开。

    常昊没有多说,安检前,用力抱了抱她,时间有点久。

    “再见!”钟荩转身。

    “钟荩,你等等!”常昊脸憋得通红,呼吸急促。

    钟荩停下脚步等他接着说下去。

    他从没有奢望过能拥有她,从前没有,现在亦没有。能够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个怀抱让她依一依、靠一靠,他已满足。

    可是当他看着她纤弱的背影时,他心中突然升起莫名的冲动,就这么堵在喉口,如果不说他会窒息而死,虽然现在不是说的合适时机。

    “我喜欢你!以后,我来......陪伴你、照顾你!”他连耳朵都红到透明,但他的目光笔直如电。

    钟荩愣了一下,眼中湿湿的。她轻轻点了下头,“我的心太小......”

    我的世界有点小,却是刚刚好!刚刚好,遇见最美好!

    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

    “我明白了。”常昊神色黯然地点点头,心像被掏空了一块,他甚至忘了说再见,就那么消失在钟荩的视野之中。

    钟荩木然地走出航站楼,直射的阳光把路面蒸出了一团白雾,什么都是混沌的。钟荩阖上眼,听到巨大的轰鸣声,那应该是常昊搭乘的飞机。

    又过了一周,钟荩回了趟小屋。方仪要陪她去,她说不用。她没有开车,这些日子,精神总是无法集中。

    她像从前读书时,骑了辆自行车。自行车很多年不骑了,笼头、把手、脚踏都锈了,车轮转动时,吱呀吱呀地叫。

    进了梧桐巷,她下车,慢慢推着车走。某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过去几个月所有的情景重新回到眼前。

    爬山虎越发碧绿了,爬满了院墙。钟荩打开院门,一院的落叶。

    “凌瀚!”就这么自然的叫了一声,像以前下班过来一样。凌瀚有时在书房,有时在厨房,他会扬声应道:先换衣服去,再过来吃水果。

    屋里空荡荡的。

    关了这么久,家具上落了一层灰,但每一个地方都有凌瀚的痕迹。

    从来不知道小屋有这么大,打扫一次是这么的累。以前,凌瀚从来不让她沾家务活,他很宠她。

    如果没那么宠,是不是疼痛就能轻一点?要么就宠到底,出尔反尔算什么君子?

    太多太多的心情涌上来,很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眼睛干得发疼。

    打扫完,钟荩冲了澡,换上睡裙。冰箱里有牛奶,有哈蜜瓜。她默默地关上冰箱,进了卧室,挂上蚊帐门,抱起凌瀚的枕头,她睡了一觉。很平静安详的一觉,醒来后已是隔天的早晨,她听到手机在响,一时间想不起手机放在哪。

    床头柜上没有,抽屉里......放着一个粉紫色的锦盒,她的手抖了一下。

    凌瀚说:给她的生日礼物放在抽屉里。

    她颤微微地打开,锦盒里只有一串钥匙,很新。

    从门到柜子,只要有锁,她都用钥匙去试了一下,显然,这把钥匙不是这里的。钟荩搜遍记忆,想不出来这会是哪里的钥匙。

    院门被拍得咣当响。

    方仪惊恐地站在门外,“昨夜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接电话?”

    钟荩唯唯诺诺:“我睡着了,妈!”

    方仪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样子下去不行的,万一有个什么,我不好向方晴交待。你......回安镇住些日子吧!何劲明天来接你。”

    这话像针一样刺到钟荩的心底,不过,她已不觉得疼痛了。

    “好!”

    夏天已到末期,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快要凋谢了,一个人留在小屋,抱着回忆,怎么抵挡萧瑟的秋寒?

    钟荩锁上院门,把那把钥匙带走了,还带走了凌瀚的一件风衣。

    何劲是下午到的,自己开的车。

    刚刚荣升为父亲的何劲看上去有点邋遢,仿佛比上次憔悴苍老了。他把钟荩拥进怀里,轻声道:“妹,我们回家。”

    方仪不说话,不停地在卧室与客厅里进进出出。

    红叶打来电话,问何劲到了没有,话筒里传来小婴儿哇哇的哭声。何劲疲惫的表情一扫而光,整张脸都亮了。

    钟荩痴痴地看着。

    何劲连续开了几小时的车,为了安全,回家的时间定在后天。

    第二天,钟荩去疗养院看望戚博远。

    又是雨天,零星的雨水混着泥点在风里乱飘乱撞,好似都找不到归属。经过长江大桥时,钟荩下意识地转了下视线。

    凌瀚那天说:那么好的房子,怎会不开心呢,像个梦一样。

    可不,就是个梦。

    戚博远生活得很惬意,他的居室有大大的书房、大大的客厅,出门就是个小花园。客厅的地面上摆放着电动火车轨道玩具,他一按遥控器,火车缓缓在崇山峻岭里穿行。

    “我一直在琢磨怎样让它提速却又在掌控之内。”戚博远说道。

    钟荩手托着下巴,陪他蹲在地上。

    “你那个男朋友呢?”火车到站,戚博远按下遥控器,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他出远门了。”

    他点点头,坐回沙发。茶几上有个水果篮,篮子边上搁着水果刀。他从里面取出一只梨,娴熟地削了起来。刀法非常不错,从头到尾,果皮没有一丝断裂,而且尺寸、厚度均匀。

    钟荩看着那水果刀,心咚地停摆半拍。

    “给!”戚博远把梨递给她。

    “吃呀!疗养院自个长的梨,非常环保。”戚博远温和地说道。

    经历了这么多事,至少还有一个人活得这么悠哉!钟荩接过梨,水汁很丰韵,有几滴滴在地板上,很快就有了个污渍。

    “戚工,一个人住在这里会不会觉得很冷清?”

    “怎么会,我这里是满的。”戚博远拍拍心口。

    “可是,这一辈子都不能和她在一起,非常难受。”

    “难受是自寻烦恼。你要这样想,我能遇到一个能爱一辈子的人,是件多么快乐、幸运的事。”

    这句话给钟荩很大的震撼,但是她不能认同,也许是她没那样的悟性。

    沿着林荫道往家的方向开,路上车来人往,吵闹不堪。在一个拐弯口,钟荩停下车,刚刚吃下的那只梨在肠胃里翻江倒海。她蹲在路边,吐得筋疲力尽。

    有一对打着伞玩雨中浪漫的情侣捂着鼻子,嫌弃地避她远远的。她抹去嘴角的口沫,无所谓地上了车。

    安镇,名副其实的安静小镇。

    钟荩就像是一滴水融进了河泊中,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任何讶异。红叶则视她如救星般,忙不迭就把小娃娃扔给了她。红叶说,她也该喘口气,和何劲好好享受下久违的二人世界。

    小娃娃好缠人,于是,钟荩变成了个大忙人。早晨一睁开眼,就与小娃娃斗智斗勇,直到深夜,小娃娃吃饱喝足,她才能眯一眯眼。

    小娃娃被宠坏了,每当太阳西斜,光线没那么强的时候,就要出门转转。

    已经立秋了,傍晚的安镇,是凉爽的。远处的田野一片金黄,藕田里的茎叶卷了边,有人撑着小船,在里面采菱角。河岸边,晚归的鸭群嘎嘎地叫着。

    小娃娃小嘴弯弯,很享受黄昏的时光。

    这天刚出门,经过寺庙时,天空飘来一朵雨云,无预期地落下一场雨。钟荩手忙脚乱地抱着小娃娃跑到一户人家的院廊下避雨。

    雨越下越密,没有停的意思。

    小娃娃突然哇哇哭起来,可能她不明白钟荩为什么要站在门外。

    钟荩细声细气地哄着,说:“这不是我们的家。”

    小娃娃哭得更凶了,钟荩拍拍后面紧锁的院门。小娃娃不依不饶地哭着,钟荩没辙,为了让小娃娃相信,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摇摇,“你看,姑姑开不了这个锁的。”

    她把钥匙对准锁眼......咔嗒一声,门开了。

    钟荩犹如被石化,呼吸窒塞。

    她抬起头,认出这是镇上刘三叔替人照应的那个院落。何劲说户主姓钟。

    心跳开始无序。

    她颤颤地推开院门,青石铺就的小径,一小块一小块隔成的花池,两只种满荷花的大缸。

    是的,格局是和方晴家一模一样,但是里面的布置......那顶亚麻的帐子,床下米色的拖鞋,衣柜里那件碎花的睡裙......

    钟荩的心缩成了一个软绵的球,浮到了她的喉咙口。

    床头柜的抽屉是上锁的,她用最小的那把钥匙打开了那把锁。

    里面有一张卡片,写着一些字,是凌瀚的笔迹。

    “钟荩,当你看到这张卡片时,我想你已经回家了。

    这个家面对着油菜花田,每年春天,你可以最先看到花开。

    这个家,永远不会消失。无论你多么疲惫,无论你走多远,只要你回头,它就为你敞开大门。

    钟荩,能力是有限的,原谅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能相遇,你千万不要理我。那样子,你就可以遇到一个能陪你走得更久更远的人。

    不管能不能坚强,都要咬牙坚强过下去。

    真想再看一次你美丽的笑容。

    我爱你!钟荩!

    -----凌瀚!”

    钟荩捏着卡片的手哆嗦着。这个家......。是的,凌瀚知道她有多渴望能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五岁的时候,当钟书楷牵着她离开安镇。她回过头,她的家被金灿灿的油菜花遮住了。后来不管回来多少次,她明白那是何劲的家,再也不是她的家。

    方仪和钟书楷的家,她在那长大、读书、生活,但是那还是个旅馆。所以方仪还是会说她如有什么,怎么对得起方晴。

    可是家不是应该有男主人和女主人吗,炊烟袅袅,饭香扑鼻。而这个家里只有她......

    他给了她一个家,可是他却永远离开了她。

    钟荩狠狠地把钥匙往地下一扔,这个家,她不要。

    她发誓,她永不原谅他的食言,永不接受他的不辞而别。

    小娃娃被钥匙声音吓住,哭得地动山摇。

    冒雨过来的刘三叔惊呆了:“他给我打电话,说谁有钥匙开门,谁就是屋主......原来是你呀,小荩!”

    钟荩抱着小娃娃夺门而去。

    任何事都不会无休止的发展,终有一天要结束。日子如河流,绵延向前流淌。

    钟荩休了一个月的假,恢复了上班,资料室又成了主要的生活场景。

    整理档案进行中,一晃就是一周。

    来串门的同事很多,和她讲话时,都小心翼翼,态度明显带着讨好的成份。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因为弱者能衬托他人有多幸福。

    汤辰飞那件案子调查已经结束,侦督科的同事告诉钟荩,涉及到的人和事巨多,卷宗有六大本,起诉书不知要写多长,这次牧涛亲自任公诉人。

    钟荩微笑倾听。

    同事最后幽幽叹了口长气,其实这家案子真正的功臣是你。

    这话不需要接茬,说什么都不合适,不如沉默。

    秋天就在这沉默中来了,温度似乎是数着往下掉。钟荩上班时,加一件风衣,也不觉得有多暧和。

    花蓓过来拉她去看电影,是部喜剧片。看完出来,花蓓兴奋地和钟荩讨论剧情,哪里哪里最好笑。钟荩脸皱着,她们看的是同一部电影吗?事实上,一出电影院,她就不记得片名叫什么了。

    记忆出了问题,最近,很健忘,可是有些事却像刀刻在脑海中,睁着眼闭着眼都是。

    上下班很准时,节假日正常休息。晚上,她披着凌瀚的风衣弹奏竖琴,弹到指尖麻木才上床休息。

    偶尔半夜会惊醒,久久凝视着窗外漆黑如墨汁的夜。

    秋天到尾声的时候,花蓓和郁明结婚了。时尚新潮的花蓓,竟然舍弃婚纱,穿一件大红的旗袍出嫁。郁明的爸妈非常传统,认为白色不吉利,唯有红才代表喜庆。

    “没什么,只要嫁的人是他,穿什么都一样。”花蓓娇艳如花。

    钟荩真诚地祝福她。才情女子张爱玲为了胡兰成都低到尘埃里,何况红尘中的普通人?

    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原则,在爱情面前,一切都可以更改。

    花蓓还会想起汤辰飞么?不,不,她早已忘了汤辰飞这个名字,珍惜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今冬却是温暖的,仿佛秋天滞留了。

    小屋的房东打电话给钟荩,问房子要不要续租,如果不,她要带其他人来看房。钟荩说不了,我会在这两天把东西整理好。

    租来的房子,再好,都不可留恋。

    再次推开小院的门,小院的萧瑟令人心颤。并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凌瀚的衣物、书早就整理好,放在两个大行箱中。她的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橱中。

    第一天,她没有力气收拾,坐了会就回家了。

    雷教授去日本北海道办书画展,邀请方仪同行,一起泡泡温泉。方仪兴奋的一夜都没睡着,她对钟荩说:那边的化妆品非常好,我回来时给你买一套,瞧你那小脸,都干了。

    钟荩说:玩得快乐些。

    第二天,钟荩只带走了自己的衣服。她约了付燕见面。

    付燕迟疑了下,说我走不开,老汤住院了。你要是有时间,麻烦你跑一趟,我们在医院里见一见。

    钟荩礼节性地买了束花。

    付燕在住院大楼下面的花园等她,钟荩讶异地发现付燕头发白了许多。

    付燕自嘲地把头发抚了抚,以前那是染的,我家遗传,三十岁时差不多就有白发了。

    两个人找了把长椅坐下,钟荩问:“汤厅长什么病?”

    “血压一直降不下来,担心引起中风,住院观察着。他......一直不能接受辰飞那件事。”

    谁能坦然接受?谁又是罪魁祸首?真的说不出是是非非,索性全随风吧!

    “我在收拾凌瀚的衣物,你有想留下什么?”

    痛楚浮现在付燕的脸上,她低头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其实......当初不生下他就好了......”

    “你没有遇见戚博远不是更好?”

    “命中的劫数!”付燕喃喃自语。

    付燕什么也没要,也许是怕睹物思人。她说:“北京公寓里的一切,也都给你吧!”

    分别时,两个人就轻轻点了下头,各自转身。

    她们不是亲人,不是友人,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春节长假时,钟荩去了北京。想和常昊联系的,但是拿起手机,却不知说什么。她去医院见卫蓝。

    卫蓝生了一个儿子,九斤重。卫蓝笑着说,称得上是巨婴。她比以前开朗许多,也丰韵了些,面对钟荩时,稍微有点内疚。

    “那个时候我态度太恶劣,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我能理解。”

    卫蓝主动提起了凌瀚,“世界真的很小,凌瀚居然是戚博远的儿子。”

    “不小就没有故事,世界也没这么美。”

    “你......有去看过凌瀚么?”

    钟荩瞪着卫蓝,长久地说不出话来。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知他在哪里。”

    那天,小军官把他带走后,她没追问他们去哪。她想,应该是某个烈士陵园。

    她不愿在那么庄严幽深的地方怀念他。

    沉睡在那边的凌瀚,有点陌生。

    “他葬在一个叫安镇的地方,你听说过么?那是他的遗愿,不知道是那边的风景美,还是因为别的。凌瀚好像是四川宜宾人。”

    钟荩像个白痴一样抬起了迷茫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卫蓝。

    不知怎么回的凌瀚公寓,拧开灯,空气中飞舞着许多几乎没有重量的小尘埃。世界宁静得让人心悸。她狂乱地想找出一点声音。最后,她只找到一台录音机。

    里面有盘磁带。

    缓缓按下!

    很轻柔温婉的声音,像夜路上的明灯,柔和的光晕撒落一地。

    “各位听众晚上好,这里是城市电台《叶子的星空》。在这乍暧还寒的早春,叶子又与你见面了。北京的春是短暂的,稍不经意,街上的树绿了,花开了。开车的时候,把车打开,吹进来的风明显暖和了,不由地深呼吸。今天,应一个听众朋友的要求,在接电话之前,我要讲一个小故事。他说他不唯心,但他喜欢这个故事。有一天,有一个人和朋友一起喝酒,午夜醉醺醺地回家。经过一块空旷处,他看到一位俊美的青年男子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同行。老妪与男子言语亲昵,动作暧昧,神情愉悦。他想喝斥老妪的不自重,怎耐酒劲上涌,他醉倒在一棵树下。第二天醒来,他发觉这儿是块墓地,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他跑到村里,把昨晚说见说给村民听。村民说昨晚村里一位八十岁的老妪刚刚下葬,那位男子应该是她死去六十年的老公。分别六十年,昨夜他们终于重逢了,怎会不欣喜呢?”

    叶子还在对这个故事进行剖析,钟荩已经什么都听不下去了。

    她按住胸口,感觉心脏在胸腔里不停下坠、下坠,就像树顶上的一只果子,摔在了地面上,怎能不支离破碎?

    去年的春天,她在哪?准备从江州调回宁城。

    凌瀚的决定是不是在那时就发了芽,但他在犹豫,他放不下她,于是,他去了宁城。接下来的所有故事,是插曲,是留恋,却不会改变结果-----安镇是他最后的归宿。

    他知道病无法痊愈,他能给她的时光有限。

    他说:离开不代表是真的分离,而是让爱永恒。

    他给她建一个家,在那儿替她守护着春天,等着花开。那时,她会回来。

    所以他说等你,永远!他将再也不会离开!这是誓言。

    他从来都没舍弃过她。

    六十年后,他们会不会像故事里的夫妻那样重逢,不知道;会不会在另一个轮回里再次相遇,不知道。如今,她终于明白:他的爱是如此的远,如此的深,如此的厚。

    钟荩干涸太久的眼眶泛起了热雾,突地,泪如雨下。

    三月,公园里的柳树发芽了,广场边的迎春花开得欢欢喜喜,去紫金山踏春的人一拨又一拨。

    很多人说,宁城的春天是温婉的大家闺秀,非常耐看。春光含蓄而不烂漫,薄薄的阳光在街上留下淡淡的光影。春游的孩子脆声脆气地念:若不是雷声提醒虫鸣,我几乎忘了,和春天有一个约会,那远在少年时就订下的盟约,阴雨的季节太长,人间的是非太忙,春天是否也一样健忘?

    钟荩是在三月最后一天收拾行装的。何劲让她晚几天,油菜花要在清明后才会盛开,她说我等不及,看看花苞也行。

    花蓓在晚报上写了篇报道,说动车又提速了,现在,不管去哪,选择动车,一票难求。

    去安镇的还是那辆K字开头的邮政绿的慢车,还是在黄昏发车。

    春运刚刚过去,候车室里还是挤得水泄不通。

    列车还有一个小时才能进站,钟荩给水杯冲满热水,买了本杂志。

    “钟荩?”

    她怔了下,抬起头,看见一脸惊喜的常昊。

    很默契地,一别之后,他们都没主动联系。

    常昊那一头怒发,依然显目。

    “我以为看错了。”常昊不住地吞咽着口水,额头上都是汗,电脑包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

    “你是来宁城出差吗?”能够再次见到常昊,钟荩很开心。

    常昊点头,“是的,我准备坐动车回北京。你呢?”

    “我回家。”

    常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钟荩,清眸晶亮,神采奕奕,“你很好,是不是?”

    钟荩笑出声,“是的!你呢?”

    “我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广播里播报常昊乘坐的动车进站了,钟荩笑着与他道别,“下次来宁城要联系我,我请你吃饭。”

    “钟荩......”常昊欲言又止。

    半个小时之后,钟荩的列车也进站了。人群潮水似的挤向站台,钟荩被挤得东倒西歪。

    一双宽大的手臂在身后轻轻托住她的腰,一手拉住她右臂,一只手掌安全地抵住她后背,让她无须面对跟陌生人过于亲近相贴的尴尬,也没有因为落难而投入任何不应该的怀抱。

    但是......

    钟荩不敢动弹,脑子轰地炸了开来。

    当放好行李,在车厢里坐下时,她四下张望。

    刚才是错觉么?可她分明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感觉到了体贴的呵护。

    她的位置挨着窗,身边是个胖男人。钟荩还好,坐在边上的一位女子就可怜了,只挨了个边。

    列车开动了,浅浅的暮色里,车窗外的电线杆一根一根有节奏地将烟灰色的天空划破,再随着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倏地从视线里掠过、向后移去。

    一只电脑包塞了进来,搁在她的脚旁,“对不起,我能和你换个座么,我这张是软卧。”

    “当然可以!”胖男人像捡到宝了,忙不迭地接过票,走了。

    钟荩愣愣的,有些回不过神来。常昊?

    常昊扯扯领带,抱歉地朝边上的女子笑笑,坐了下来。

    “你......不是回北京了?”钟荩好不容易才从震惊里找到自己的声音。

    常昊拉上窗帘,挡住外面渐浓的夜色。车顶上细碎的灯光洒下来,他的笑容仿佛特别明净。“我不想就这样放弃,我......这人就爱挑战不寻常的领域。你的心很小,放不进我没关系。我的心很大,可以装下你的所有。”

    他是过了很久,才琢磨透这个道理的,然后也就明白了凌瀚当初为什么不肯见他。

    凌瀚一眼就看懂了他的心。凌瀚深爱着钟荩,在爱情里,谁都是自私的。即使他能给钟荩的有限,在这个有限里,凌瀚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他们的爱。但当有限到了终止的一天,凌瀚渴望有人能替他好好地爱钟荩、照顾钟荩。

    他对常昊说请好好珍重自己。珍重自己,才能让自己变得强壮,才能陪钟荩走得更远更久。那是凌瀚委婉的拜托,也是祝福。

    想通了,常昊就一点都不纠结。一件案子,改变了四个人的命运,只有他一个人被命运厚爱。

    “我过得很幸福。”钟荩紧张地说明,“你不需要这样......”

    “嘘!”他竖起中指按住她的嘴唇,“没人要你承诺。睡会,省点力气,明天带我去看油菜花!好久没放假了,有点兴奋。”

    钟荩轻声叹息。

    他高大的身体替钟荩挡住一些灯光,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睡梦里,她行走在安镇的田野中,油菜花都开了,天空是蓝的,大地是金黄的,风是和煦的。

    有谁在唱: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葬在这春天里

    凝视着此刻烂漫的春天

    依然像那时烂漫的模样

    可我感觉却是那么悲伤

    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

    我的眼泪一直流淌

    在清晨,在夜晚,在风中......

    她在油菜花田里拼命地奔跑,田埂、河畔、池塘,她在小桥边停了下来,圈起双手,对着远方大喊:凌瀚,我回来啦!

    远方传来回声:回来啦,回来啦......

    常昊低头怜惜地拭去钟荩眼角的泪水,为了让她睡得安稳些,他悄悄把她的头挪到自己的肩上。

    什么明天,什么永远,都不要忙着描绘,好好珍惜每一天就够了。

    静夜里,车轮安然地向前。

    车窗外,无边的春光正在静静地等待着天明。

本站推荐:天下第九斗战狂潮夜的命名术快穿女配:深吻男神100次次元论坛女总裁的贴身兵王灵武帝尊战破苍穹三寸人间道界天下

我在春天等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25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林笛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林笛儿并收藏我在春天等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