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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是,我知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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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五日,杨暄抓心挠肝的难挨,一是崔俣一直不醒,他心下担忧,二是崔俣为什么知道他的身份,他真的非常非常好奇。

    他曾抓着蓝桥来来回回问了数遍,把蓝桥问的都不敢在他面前冒头,可仍然什么结论都没有。

    崔俣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是他哪里露馅了么?

    如果是,必须要改啊!

    随着大夫一天数次来看,崔俣喝了汤药身体渐渐好转,面色也跟着红润起来,杨暄对崔俣健康不再那么担忧,好奇感觉占了上乘,遂崔俣一醒,他蹿过来下意识就要问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可近距离看着崔俣的脸,他倏然定住。

    修眉,亮目,挺鼻,红唇。额头明朗宽阔,肤色柔润如玉,两颊略染绯红,眸底清润晶亮似蕴了水光,眉心一点红痣似会动一般,惹着人的注意力,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

    他的兔子……还是那么好看呢。

    连呼吸间散出的浅浅药香味都好闻的紧。

    就是身体将将转好,病情未去,眉目间有股荏弱味道,有些楚楚可怜。崔俣年少瘦削,相貌精致,以往却从未给人类似感觉,哪怕偶有不适,也自带睿智无双,一切皆在股掌的强大气场,仿佛任何情境都难不倒,今日这般,却是稀奇少见。

    杨暄心尖一颤,喉头莫名有些发紧,话卡在嗓子里,左右踌躇,端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看着崔俣的视线,半刻都不舍离开。

    崔俣虽是刚刚醒来,神思已全然回归,当下便明了,经过此次,杨暄在他面前已不是那个沙三,而是太子。对待太子,当与沙三不同。

    可之前习惯已养成,醒来没第一时间改过,杨暄又蹿过来太快离太近,放大的脸凑在面前,呼吸可闻,他一时怔住,没反应过来,也就愣愣的看着杨暄。

    房间骤然安静,只有燃烧的炭盆偶尔传出‘哔剥’声响。

    略有些尴尬。

    为了避免这份尴尬,二人谁都没移开视线,好像默契的玩起了‘谁先眨眼谁输’的游戏一样,谁先动了谁输,谁就得负责救场,认领责任。

    但对视这种事……一贯很神奇。

    眼睛直通心灵,看着一个人的眼睛,越是认真,感觉越是奇妙,尤其当你自己也不知道,不明白一些情思深藏心底之时,效果来的更加突出。

    “怦怦……怦怦……”

    杨暄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面前崔俣越来越好看,越来越勾人,他得双手握拳,齿咬舌尖,用力忍住,方才能压下那股子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野望。

    太子十几年来,第一次红了脸。

    崔俣看到杨暄涨红的脸,觉得有点不对,伸手探向杨暄额头:“可是哪里不舒……”

    杨暄别开脸,躲过了那只修长白皙,似凝玉脂,让人很想咬一口的手。

    崔俣微讶,缓缓的,缓缓的,放下自己的手,眼梢也一点点垂下去。

    然后,他跪起身,两手交叠置于膝前三寸,额头抵于手背,端庄肃穆的行了个礼:“草民崔俣,拜见太子殿下。”

    因在床上,这礼节显的有些不伦不类。可杨暄挡在床前,他初醒又气力不继,下床于他是个难事,这次机会若再不动,气氛会更为尴尬,遂他心随意动,端端正正的行了这个礼。

    杨暄神思飘乎之际,拦之不及,让崔俣这个头磕了个结结实实。

    看着崔俣端正严肃,挑不出一丝毛病的跪姿,杨暄瞬间黑了脸。

    他是太子,别人跪他,天经地义,他从不觉得有问题。可崔俣……这么一跪,好像之前熟稔亲近全部化为乌有,好像他们中间竖了一道天堑,尽为疏离冷漠,再回不到从前。

    “你一定要这样么?”一定要一醒来就气他么!

    崔俣头垂着,连声音都不复往日温切:“君臣有别,往日是崔俣唐突,还望太子莫怪。”

    杨暄没说话。他只是气的踹翻了一张椅子。

    “砰”一声巨响,仿佛重重敲在心底。

    崔俣叹了口气:“太子……”

    杨暄握住崔俣手腕,欲把他拉起来。

    崔俣挣了挣,可他哪敌得过杨暄力气?反倒因为挣的太猛,力气反弹,被杨暄重重一拉,扑到了人怀里……

    崔俣近距离看着杨暄紧抿的唇,绷紧的下鄂……好像,更尴尬了。

    杨暄死死箍住崔俣肩膀,瞪着他的眼睛:“……你别气我!”

    “太……”

    “你再气我我真生气了!”

    崔俣闭了闭眼睛:“可是身份不同,怎能同往日一……”

    “就同往日一样!我愿意,我喜欢,你就得我的话!”仿佛担心崔俣不听话,杨暄低吼出声,“我是太子!”

    竟以身份压人了。

    崔俣长长睫羽忽闪了一下。

    “同往日一样?”

    “一样!”

    “若有失礼逾矩,你不生气?”

    “你敬我疏远我,我才会生气!”

    “若是……我对你做法不赞同——”

    “你尽可如往日一般教来!”

    崔俣唇角微扬,凝有笑意:“很好。”他推开杨暄,安坐床上,背靠引枕,指了指桌边茶壶。

    杨暄赶紧倒了杯茶过来。

    崔俣饮了几口,感觉口唇滋润,方才微笑道:“那就先来算算帐,这次的事,知错了么?”

    “啊?”杨暄瞪着眼睛,有点反应不及。

    “我说——此次,殿下有错,不知可有反省?”

    杨暄晃了晃头,方才回神,不愧是他的崔俣,变的好快啊!虽是在训他,可感觉……好亲切!就是这样才对!这样才舒服!

    “嗯嗯我是错了。”他连声应着,脸上绽出了个略傻气的笑。

    “错哪了?”崔俣乜了他一眼。

    杨暄眼梢垂下来:“大意了。”

    崔俣指尖轻点膝盖,双眼微阖:“嗯。”

    “明知……那俩来了,不该不提防。”

    “嗯。”

    “得知梅宴办在西山,即该警醒。”

    “嗯。”

    “又连累你了……”

    “倒未连累到我,”崔俣睁眸,看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这些错,我亦都有,未能第一时间察觉,此次,当与你共省。”

    杨暄坐到床边,看着崔俣眼睛:“有千日抓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昌郡王来者不善,你我未得消息,不能安排计划,有情可缘。”

    “可你是太子,即在局中,就当时时警醒。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这八个字可不仅仅是玩笑。”崔俣眉心微皱,“此次我有错,你亦有错,接下来抄书自罚吧。”

    杨暄皱了皱鼻子。他并非不喜欢看书,事实上他很喜欢,打小就爱攥着本书,是张掖军营里唯一一个爱看书的,还曾被戏称过小书呆。可他不大喜欢抄书,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人从书里乖,多记点总没错。”崔俣温声安慰。

    杨暄头耷拉下来:“……好吧。”

    “乖。”崔俣微笑。

    杨暄看着崔俣,也笑了。

    笑了一阵,自我感觉好傻。

    好像……他身份明了了?可怎么感觉不高贵反倒更低了?崔俣罚起来一点也不手软啊……他悄悄移眸,特别‘不经意’的看了崔俣一眼。

    “不愿意?”崔俣微笑问着,眼色神态间却满是‘是不是不服气’的询问。

    杨暄赶紧摇头:“愿意的!”只要崔俣能这么陪着他,这么看着他,就够了,抄点书算什么!

    这情形,得亏房间里没有别人,只他二人,否则人一看,就会惊奇,太子这是身后没长尾巴,要是长条尾巴,早摇起来了。

    崔俣伸手揉了揉杨暄的头:“你年岁尚小,虽足够出色,心性却仍需磨一磨,练字很好,很适合你。”

    那只修长玉白的手落在头顶,炽暖体温也好像随之传入,没到心底,杨暄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跟着柔软了起来。他静静靠到崔俣肩膀,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感觉,弥足珍贵,一辈子也忘不了。

    良久,崔俣方才重新开口:“至于我怎么知道此次危机……”杨暄不提,他干脆自己说了起来,他知道杨暄肯定好奇,“其实,我有一点点特殊能力。”

    杨暄想起席间他的预言:“玄术?”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崔俣点点头,“有时候,我能感知到一些东西,比如前方凶吉,计划是否顺利。”

    杨暄是个很聪明的人,脑子转的快,崔俣亲口所言,他半点不疑,思绪一发散,便想起了前事:“仲夏之时,我们得以安全避险,是否你感知帮忙?”

    “我不会武,只能选个比较有利的方向。”崔俣顿了顿,“能安全逃出来,是你勇武无双,努力勇战的结果。”

    被夸了。杨暄笑了笑。好一会儿,才又提问:“我之身份,你也是这么感知到的?”

    “我并不能感算别人身世,”崔俣摇了摇头,“知你是太子……是因为相处以来你的种种表现。”

    他眼眸微垂,指尖下意识点着膝盖:“你警惕心很重,却并无妇人之仁,杀伐果断,身有威仪;你很敏感,尤其对官家,于百姓群里反倒自在;可你并不离群索居,观你行为,一直在权力四周游荡;你露面很谨慎,看似无意,实则有意挑选交好人家;你身份神秘,自言躲庶母兄弟追杀,可哪家庶母兄弟权力大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让你这么躲都躲不过……”

    崔俣一条一条列出,最后一叹:“我派蓝桥长安拿帐册,正好遇到你的人。那个人,蓝桥认识,我也认识,仲夏雨夜时,我们曾在某荒野客栈见过。当时有两拨武者,立场对立,剑拔弩张,这个人,就是其中一拨。另一拨乃死士,我不小心看到他们腰牌,来自皇宫……”

    把当时之事简单讲说解释,崔俣缓声道:“如此两厢一接,我便猜出了你的身份。”

    重生之事太过诡异,他不好坦白,好在这样解释起来也说的通。

    杨暄了然:“遂我再去义城之时,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是。”崔俣眸光微顿,“但不完全肯定,不敢相问。此次昌郡王梅宴,我察觉到邱无为异动,感觉有危机,可离你太远,通知不及,只得赌了。”

    杨暄颌首:“那个执你玉环见我的人,我见过,你何时与他有联系?”

    “我从未见过他,此次是有人欲针对我,掳了蓝桥,正好被他撞见,时下危急,我无人可用,便求了他……他并不知你身份。”

    杨暄:“他很懂眼色,话带到就走,并未探寻任何事。我问过蓝桥,蓝桥说他护送你进城后就离开了,说之后再来取报酬。”

    “此次多亏了他,”崔俣感叹,“若他再来,应以重酬相谢。”

    “此事你不必操心。”杨暄想起崔俣刚刚的话,“你说……那史省通事舍人邱无为,有异?”

    崔俣目光肃穆起来:“对,他是越王的人。”

    杨暄还真不知道这个,他的人也没探出半点消息,但崔俣的话,他是信的,便郑重点了头。

    “他们应该是在玩你明我暗那一套,你当小心。”

    “我知。”

    这些话题说完,静了一会儿,崔俣捧着茶盏,目光微移:“你虽为太子,前路却难行,当步步谨慎,警惕小心,我……会助你。”

    杨暄看着崔俣,笑了:“我知。”

    “但凡你有疑虑,皆可来问我。”崔俣也笑,“现在你知了,我有能力,可做到更多。”

    杨暄握住他的手:“我从未轻看过你。”

    “嗯。”

    “只是你这身子也太弱了,怎的又病了?”杨暄对此很不满,“回头我让人延请名医,给你好好看一看。”

    崔俣眼睑微垂,盖住眸底情绪:“其实没什么,多睡睡就好了。”

    他并不想告诉杨暄,使用能力会有副作用,因为这于他不算什么,只昏睡几日,对身体健康并无影响。而且……杨暄看似霸道,实则最为护短,若说出此事,杨暄以后一定会禁止他使用。

    可不使用,怎么尽可能多的帮到杨暄?

    以他智力,消息足够,已能做很多事,能力只是辅助,他也会斟酌使用,像这次这样的情形,经常发生的机率太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我睡多久了?”突然间,崔俣想到了这个问题。

    杨暄一提这个就不高兴,伸出一只手:“整整五日!只食汤药流食,你又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五日……”崔俣神色更加凝重,“那梅宴呢?我还没问过你,昌郡王找事,你可顺利过了?”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崔俣就猛拍脑门,“我真是睡傻了,自然顺利,不顺利,你如何能在这里陪我?你同我说说,当时怎么回事,那么多人同昌郡王一起寻你,其中不少见过你的,事后可有麻烦?可有安排处理?”

    一醒来就操心,还是为他操心。

    杨暄心内感动,摆了摆手,声音放清亮:“你且放心,什么事都没有,有谢延老爷子帮我撑着呢!”

    崔俣眼睛很亮:“你同我讲讲。”

    杨暄见他还不累,便帮他重新换了杯热茶,把当时的事讲给他听。

    “你是不知道,那姓木的来找我,我且提防呢,并不打算现身,可他拿出你的玉环晃啊晃,我吓了一跳,以为你有什么事呢,结果他说你请他给我带话,带一个‘孝’字,我立刻就懵了。孝是什么意思?这个字对我是很重要,但你不知道我是谁啊?可那人带完话就走了,我也没人问,心下着急,又担心不果断坏了事,立刻就往山上跑……我跑的那叫一个快,你都不知道,这可是我头回这么拼命用轻功啊,还一边跑一边擦脸上易容的药水。远远看到寺庙时,昌郡王已经带人闯进去了!”

    “给我急的啊……我蹿上墙时连风度都忘了,跟咱们阿丑扑墙姿势差不多,跳到最近书房顺着窗子滑进去,正好昌郡王来踢门。我随便扯件袍子就披上,摆了个姿势,就这样——”

    杨暄比着当时动作,晃了晃头:“把他们都吓傻了!”

    崔俣被他逗的笑出了声。

    杨暄被这灿烂笑容晃的眼花,下意识挤了挤他:“我有点冷。”

    崔俣便往边靠靠,让出位置,让杨暄也上了床。

    杨暄给崔俣整了整靠枕,怕他倒了,顺便就把胳膊搭了过去,继续给崔俣讲故事:“我是太子,不能怂啊,就雄起了,照着你教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唬的所有人一愣一愣的!”

    杨暄不想崔俣担心,故意说的跟说书人讲段子似的,语气十分轻快。

    慢慢的,耳畔传来轻柔规律的呼吸声……崔俣又睡着了。

    还是身子太差,即使醒了,仍是精神短。

    杨暄叹了口气。担心动作太大把崔俣惊醒,他索性调整姿势,抱着崔俣躺下来。

    被子盖上,崔俣鼻间下意识满足轻哼,略一翻身,就滚到了杨暄怀里。

    杨暄僵了一下,好半天没敢动。直到崔俣呼吸再次平缓,他才轻轻转头,看着崔俣的脸。

    修眉入鬓,睫羽随呼吸微颤,唇颊颜色甚好,血气十足……

    这么近,这么好。

    杨暄终是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崔俣的脸。

    滑滑的,软软的。

    神思驰骋间,手指不经意划过唇瓣……

    润润的,暖暖的。

    他迅速收回自己的手,鬼始神差的,碰了碰自己的唇。

    腾的一下,整张脸飞红,再不敢看崔俣。

    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但崔俣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比一切都珍贵,他不能无礼轻薄。

    这是不对的。

    杨暄闭上眼睛,勉力忽略脖颈间传来的温热呼吸,慢慢的……竟也睡着了。

    蓝桥进来换热茶时,看到相拥而眠,抱成一团的两个人,差点翻白眼。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床都占了一大半,他家少爷怎么能睡的舒服!

    可势小人微,笨蛋小厮敢怒不敢言,愤愤放下茶壶,又转身出去了,想着主子醒来,一定要好好告一状!

    ……

    崔俣昏睡五日,自己不觉得如何,因旁的事有谢家操心,办的相当完美,杨暄也没太担心,只守着崔俣抓心挠肝,并未注意到,外面已掀轩然大波。

    起因是,梅宴上崔俣曾说过的话。

    他像神棍一样示威昌郡王的预言,竟全部成真了!

    他说会死的护卫,不用说,梅宴当日因刺客之事,就死了;他说会生病的太监,已经病的起不来床;说有喜讯的官员,已经收到吏部发来的升迁公文;说长辈遇险的,果然惊了马;说有弄瓦之喜的,妻子果然临盆生了女儿……

    西山梅宴办的失败,平昌两位郡王行程却改不得,昌郡王也不信崔俣乌鸦嘴,安静下来后,怎么想怎么觉得崔俣是蒙他的,一点也没在意。

    可就在上船不久,他们一行果然遭了水厄,船好像撞到什么大鱼,或者触到暗礁,突然摇晃欲翻,因他与平郡王当时正在船头对奕,避之不及,属下也没来得及救,两个一起落了水。

    昌郡王差点淹死,平郡王……则果真应了血光之灾,胳膊被利石划破了!

    消息传回长安,人们差点疯了。这崔俣是何方高人,竟有如此能耐!

    一时间,递入谢府的贴子不断,人人都想拜见这位奇人。

    谢延看着老管家收拾出来一篓子一篓子的请帖,心下大定,有了这些,更能封这群人的口了!

    这长安地界上,看谁敢不听话,往洛阳递太子消息!不怕死就尽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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