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让一切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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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不大不小，落得安静，衬得墓园静谧苍凉。倪获落下车窗，伸手出去拂掉后视镜上的一片模糊，身后的来路变得清晰，却依旧空无一人。他的一颗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像这冷掉的空气一般渐渐冰凉，为了躲避他，连父亲的忌日都不来祭拜了，小梨，究竟为了什么。
幽冷的傍晚，看门老人过来锁门，看见倪获仍旧石雕一般地仰在车里，雪花透过半开的车窗撒落在他泛着青色胡茬的脸上，化成一片水汽，眼角鬓边像是泪痕一般。
“小伙子，人走了就不会回头喽，节哀吧！一世有一世的缘分，撒开手让他安心地走，不管你伤得多重，时间都会治好你的——”老人见他不动不语，摇了摇头叹息着咣当一声将墓园的大门落上了锁头，像是隔绝了阴阳两界。里头躺着的人，带着前世亲人的眷恋；外头活着的人，带着今生未了的遗憾。
倪获觉得很累，就这样裹着一件不甚保暖的羊绒大衣靠在椅背上昏睡过去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郑小梨以为自己在车里闷得窒息晕厥，在车外猛力地拍打车窗喊他的名字，那是他第一次莫名其妙地跑来浠县找她，在水库边露宿，他知道这是一场梦，只是自己不愿醒来。
这一次倪获怕她再担心自己，所以留了半扇车窗没有关，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周身睡得暖洋洋的不肯醒来。跑到这种地方来露宿，就算发生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也不稀奇吧。
倪获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头顶的天窗上压着一层积雪，偶尔几片钻过缝隙飘到他脸上。他不记得自己睡着之前开过天窗，侧身朝窗外看，天色尽黑，四野清寂，自己留的那半扇侧窗居然严丝合缝地关着，空调口里的暖风呼呼吹到他的脸上身上，倪获一激灵坐起身来，怪不得他睡着了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小梨，是你吗？”倪获推开车门跑出去站在冷风里，他的问题淹没在死寂中没人回应。
“就是你对不对，小梨，你出来见我一面！”他对着墓园的铁门大喊，仿佛郑小梨也化作一缕魂躲在里面。这铁门并不高耸险峻，倪获三两下利落地翻过铁栅落在里面的地上，他用力甩了下左手，雪地上染了几滴鲜红，他的左手掌心被铁栅上一根尖刺割了一下，贯穿一道断掌纹似的伤口。
倪获顾不得这些，他发足狂奔，在寂静的墓碑间留下一串足印。凭着记忆，他飞奔到郑文生的墓碑前，碑面上那张永远年轻的脸仍旧带着笑意凝视来人，下方的碑体上，两束白菊比肩而放。
这一瞬，倪获的脸上浮现了难以承受的痛苦，他觉得自己的心迅速就枯萎了，缩成一个针眼大小的黑洞，装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却仍旧空虚无比。
他虚弱地后退，脚步蹒跚，没几步便跌坐在地上。她来过了，也一定看到他在等她了，却仍旧躲着他，狠心的女人——
倪获就这样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会儿，才找回一点力气重新踉跄着站起身来，他一步步沿着刚刚的脚印走回墓园门口，试了几次才从铁栅门上翻了出去。
午夜零点，他觉得冷，浑身都在发抖，若是不想立刻就来陪这里面的家伙，或者他应该尽快离开这儿，去原始森林讨一杯酒暖暖身子，然后好好地睡一觉，说不定醒来之后就能忘掉这一切。
倪获强撑着爬上车子，发动引擎在小路上艰难地调转了车头朝坡下驶去。
*
郑小梨躲在她再熟悉不过的车厢里，刚刚她已经反复劝告过自己，倪获已经决定回家了，他已经对自己死心了，可以不用再留下来守着他了，他终归会长大成为一个男人，不会永远都是那个随意任性的大男孩。
可就那么一犹疑，她现在仍然留在他的车上，坐在曾经属于她的位置，只要她一侧头，便能看到那张她永远也激不起恨意的脸。
他的眼泪一股股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偷偷伸手过去接住，烫得掌心生疼。
倪获用右手控制着方向盘，在高速入口处取卡的时候，郑小梨看到了他受伤的左手掌心，被他握得一片血污，那道伤痕利落地斩断了他的感情线，锋利而凶残。
郑小梨有些担心，她觉得倪获的状态不足以支撑他安全地驾车回到荜市，他的眼神涣散而恍惚，似乎整个人在发烧。这也是她觉得自己必须跟过来的理由，起码她要确认他能够安全地到家。
倪获的车速不快，比最低限速高得有限，行程近半的时候他像是有些支撑不住，改成双手握住方向盘。他左手的伤口不轻，郑小梨看着都替他疼，他却像是毫不在意，有时为了认真看路整个身体的力量都靠双手压在方向盘上，雪白的真皮方向盘套被血迹沾染得触目惊心。
若是现在有人报警说这车涉嫌凶案，估计警察看了第一眼都会有三分相信，郑小梨寻思着要不要用这个借口报个假警，让人民公仆把这个状态不宜驾驶的家伙送回家去。
报警吗？她真怕他继续开下去会出什么意外，报吧，郑小梨躲进空间给万言拨电话，这空间隔音性能超级好，外面绝对听不见她的任何声响。
大半夜把万言从被窝里拉出来去拯救她的心上人，这件事儿本身就有些残忍，可郑小梨想不到第二个有权可以替她谋私的人选来。
“对不起，万言，我不想他真出什么意外，你帮我拦下他，然后把他送回家交给倪耘或者王大木随便谁都可以。”郑小梨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万言清了清嗓子赶走睡意，“把他的位置发给我，我联系值夜的同行先去拦住他。”挂了电话，万言洗了把冷水脸，换上警服出了门。
五分钟后，一辆灯光闪烁的警车呜哩哇啦地从后面追了上来，把只剩半缕魂魄的倪获给拦了下来，“抱歉，这位先生，我们正在调查一起肇事逃逸案件，您的车型符合监控中显示的肇事车辆特征，请你出示证件配合调查。”
高速执勤警察在手台里汇报，“已经成功拦截相关车辆，正等待荜市的同事过来办理交接。初步检查司机受了轻伤，车内有血迹……”
郑小梨回看了一眼被一干警察围住的倪获，他现在应该非常安全吧，自己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了。
*
半小时后，倪获坐在前来交接的万警官车里，“你们找错人了，别浪费时间了，我昨天根本不在荜市……”
“配合调查而已，你的车会有同事替你开回去，不过可能要等上几天。”万言丢过来一包湿纸巾，“你的手受伤了？怎么弄的？用不用先送你去医院？”
“划了一下而已，没那么夸张。”倪获嘴上说着不夸张，手边沾着血污的湿纸巾却迅速垒出一座小山，看得万言直皱眉。
“你没有血小板的么？怎么一直流血，这样下去明天会有报道说我们警察虐待嫌疑人，还是送你去医院包一下吧。还有，要是得了破伤风可是要出人命的。”万言见他脸色越发地惨白，头也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抬手就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倪获，你发烧了。”
“别对我动手动脚的，不然我会怀疑你的取向有问题——”
“要是我取向有问题，那感情上我就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郑小梨好不好？”万言见他还有力气开玩笑，也自嘲地配合了一把。
倪获轻轻哼了一声，“我也输了，而且比你输得更惨，连输给了谁都没搞清楚……”
万言看了他一眼，想问什么终究没有再开口，那种疮疤的疼痛他不是没有体会过，同是天涯沦落人，揭来揭去也没什么意思，不然怎么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呢。
进医院的时候，倪获几乎是被万言给扛进去，小护士见到一只制服诱惑扛着一只病弱美男惊得连蹦带跳去呼叫值班医生，声音里都透着亢奋。
倪获的伤口被反复清洗消毒，止血包扎，开药开医嘱，还挨了针破伤风才算折腾完。
眼看天就亮了，万言又开着车送他回家，“别碰水，别用力，医生还说你贫血，让你们家店里那些高级大厨多给你整点儿血肠之类的补补，这两天估计你脑袋也不太好使，就别去上班了，打游戏挺费手的。”
“我家卖的是海鲜，又不是东北杀猪菜，还血肠……”
倪获给他指了之前租给郑小梨的那间房子，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看，憧憬着哪天仍旧一开门就看到郑小梨垂着一缕碎发在缝纫机前忙碌的画面，一次次地落空也成了习惯，不想来也来了。
万言一直送他进门，“你确定不要吃点东西吗？”
“你们警察对嫌疑人是不是关怀过度了一点儿？”
“那倒不是，”万言摸了摸鼻尖，“刚接到同事消息说肇事车找到了，所以你刚才的身份是朋友，不是嫌疑人。对了，下午我可能还会电话回访你一次，看你有没有饿死，不想被我吵到美梦的话最好立即就睡觉。”
雪不大不小，落得安静，衬得墓园静谧苍凉。倪获落下车窗，伸手出去拂掉后视镜上的一片模糊，身后的来路变得清晰，却依旧空无一人。他的一颗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像这冷掉的空气一般渐渐冰凉，为了躲避他，连父亲的忌日都不来祭拜了，小梨，究竟为了什么。
幽冷的傍晚，看门老人过来锁门，看见倪获仍旧石雕一般地仰在车里，雪花透过半开的车窗撒落在他泛着青色胡茬的脸上，化成一片水汽，眼角鬓边像是泪痕一般。
“小伙子，人走了就不会回头喽，节哀吧！一世有一世的缘分，撒开手让他安心地走，不管你伤得多重，时间都会治好你的——”老人见他不动不语，摇了摇头叹息着咣当一声将墓园的大门落上了锁头，像是隔绝了阴阳两界。里头躺着的人，带着前世亲人的眷恋；外头活着的人，带着今生未了的遗憾。
倪获觉得很累，就这样裹着一件不甚保暖的羊绒大衣靠在椅背上昏睡过去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郑小梨以为自己在车里闷得窒息晕厥，在车外猛力地拍打车窗喊他的名字，那是他第一次莫名其妙地跑来浠县找她，在水库边露宿，他知道这是一场梦，只是自己不愿醒来。
这一次倪获怕她再担心自己，所以留了半扇车窗没有关，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周身睡得暖洋洋的不肯醒来。跑到这种地方来露宿，就算发生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也不稀奇吧。
倪获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头顶的天窗上压着一层积雪，偶尔几片钻过缝隙飘到他脸上。他不记得自己睡着之前开过天窗，侧身朝窗外看，天色尽黑，四野清寂，自己留的那半扇侧窗居然严丝合缝地关着，空调口里的暖风呼呼吹到他的脸上身上，倪获一激灵坐起身来，怪不得他睡着了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小梨，是你吗？”倪获推开车门跑出去站在冷风里，他的问题淹没在死寂中没人回应。
“就是你对不对，小梨，你出来见我一面！”他对着墓园的铁门大喊，仿佛郑小梨也化作一缕魂躲在里面。这铁门并不高耸险峻，倪获三两下利落地翻过铁栅落在里面的地上，他用力甩了下左手，雪地上染了几滴鲜红，他的左手掌心被铁栅上一根尖刺割了一下，贯穿一道断掌纹似的伤口。
倪获顾不得这些，他发足狂奔，在寂静的墓碑间留下一串足印。凭着记忆，他飞奔到郑文生的墓碑前，碑面上那张永远年轻的脸仍旧带着笑意凝视来人，下方的碑体上，两束白菊比肩而放。
这一瞬，倪获的脸上浮现了难以承受的痛苦，他觉得自己的心迅速就枯萎了，缩成一个针眼大小的黑洞，装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却仍旧空虚无比。
他虚弱地后退，脚步蹒跚，没几步便跌坐在地上。她来过了，也一定看到他在等她了，却仍旧躲着他，狠心的女人——
倪获就这样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会儿，才找回一点力气重新踉跄着站起身来，他一步步沿着刚刚的脚印走回墓园门口，试了几次才从铁栅门上翻了出去。
午夜零点，他觉得冷，浑身都在发抖，若是不想立刻就来陪这里面的家伙，或者他应该尽快离开这儿，去原始森林讨一杯酒暖暖身子，然后好好地睡一觉，说不定醒来之后就能忘掉这一切。
倪获强撑着爬上车子，发动引擎在小路上艰难地调转了车头朝坡下驶去。
*
郑小梨躲在她再熟悉不过的车厢里，刚刚她已经反复劝告过自己，倪获已经决定回家了，他已经对自己死心了，可以不用再留下来守着他了，他终归会长大成为一个男人，不会永远都是那个随意任性的大男孩。
可就那么一犹疑，她现在仍然留在他的车上，坐在曾经属于她的位置，只要她一侧头，便能看到那张她永远也激不起恨意的脸。
他的眼泪一股股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偷偷伸手过去接住，烫得掌心生疼。
倪获用右手控制着方向盘，在高速入口处取卡的时候，郑小梨看到了他受伤的左手掌心，被他握得一片血污，那道伤痕利落地斩断了他的感情线，锋利而凶残。
郑小梨有些担心，她觉得倪获的状态不足以支撑他安全地驾车回到荜市，他的眼神涣散而恍惚，似乎整个人在发烧。这也是她觉得自己必须跟过来的理由，起码她要确认他能够安全地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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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一辆灯光闪烁的警车呜哩哇啦地从后面追了上来，把只剩半缕魂魄的倪获给拦了下来，“抱歉，这位先生，我们正在调查一起肇事逃逸案件，您的车型符合监控中显示的肇事车辆特征，请你出示证件配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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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倪获坐在前来交接的万警官车里，“你们找错人了，别浪费时间了，我昨天根本不在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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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血小板的么？怎么一直流血，这样下去明天会有报道说我们警察虐待嫌疑人，还是送你去医院包一下吧。还有，要是得了破伤风可是要出人命的。”万言见他脸色越发地惨白，头也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抬手就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倪获，你发烧了。”
“别对我动手动脚的，不然我会怀疑你的取向有问题——”
“要是我取向有问题，那感情上我就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郑小梨好不好？”万言见他还有力气开玩笑，也自嘲地配合了一把。
倪获轻轻哼了一声，“我也输了，而且比你输得更惨，连输给了谁都没搞清楚……”
万言看了他一眼，想问什么终究没有再开口，那种疮疤的疼痛他不是没有体会过，同是天涯沦落人，揭来揭去也没什么意思，不然怎么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呢。
进医院的时候，倪获几乎是被万言给扛进去，小护士见到一只制服诱惑扛着一只病弱美男惊得连蹦带跳去呼叫值班医生，声音里都透着亢奋。
倪获的伤口被反复清洗消毒，止血包扎，开药开医嘱，还挨了针破伤风才算折腾完。
眼看天就亮了，万言又开着车送他回家，“别碰水，别用力，医生还说你贫血，让你们家店里那些高级大厨多给你整点儿血肠之类的补补，这两天估计你脑袋也不太好使，就别去上班了，打游戏挺费手的。”
“我家卖的是海鲜，又不是东北杀猪菜，还血肠……”
倪获给他指了之前租给郑小梨的那间房子，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看，憧憬着哪天仍旧一开门就看到郑小梨垂着一缕碎发在缝纫机前忙碌的画面，一次次地落空也成了习惯，不想来也来了。
万言一直送他进门，“你确定不要吃点东西吗？”
“你们警察对嫌疑人是不是关怀过度了一点儿？”
“那倒不是，”万言摸了摸鼻尖，“刚接到同事消息说肇事车找到了，所以你刚才的身份是朋友，不是嫌疑人。对了，下午我可能还会电话回访你一次，看你有没有饿死，不想被我吵到美梦的话最好立即就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