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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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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低于70%的读者要等24小时之后才能看到  因为这次中秋她们提前两三个月准备, 不慌不忙做了无数玉兔的结子,足足装了三个大包袱, 李老板娘无限欢喜, 通通都要了,当即分到自家三个店里卖。

    之前王氏送来的结子都不够卖, 如今因着前几次出风头,李氏的店铺客人更多,都专挑这样的新鲜花样买,况且又是中秋, 大家都爱成套买了送人, 若不多些真真儿的不够卖!

    如此杜瑕母女便有将近二十两银子入账, 几乎顶的上一个成年男子一年的收入, 腰包着实鼓了。

    手头宽裕起来之后, 杜瑕也渐渐的有些不满足。

    做结子挂件到底太累人,而且一个只得几十文, 总有些盘剥劳动力的嫌疑。

    而且等时间久了,饶是再如何繁琐的东西, 外面怕也会有仿制的,这终不是长久之计。

    她一面继续琢磨合适的新花样,一面却开始动起羊毛毡制品的念头。

    眼下毕竟不是后世,不管你想要什么都能从网上买到, 就说这做玩偶的羊毛, 也叫人无从下手。

    以往杜瑕做羊毛毡玩偶, 一应材料都是从网上买的,什么针、辅助工具,还有那一堆堆已经染好了色的彩色羊毛,可现在却到哪里去找?

    杜瑕把各样所需材料林林总总列了慢慢一张纸,又磨着王氏带她去市集转悠,买了几斤细羊毛,又要了几包针和磨针的磨石,又有各色染料等物。

    如今王氏也是越发看不明白这个女儿,见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买了这么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就有些犯晕,问道:“眼下中秋未过,天儿还热着,你却买这些羊毛作甚?若是袄子,倒有专门的皮子店;若是毡子,也有现成的……

    杜瑕笑个不住,只卖关子不解释,家去后便把自己关在屋里捣鼓,若不是王氏喊着,怕是连饭也忘了吃。

    如今既没有成品,只好杜瑕自己一步步来,不过这也不算坏事,从原材料都她自己着手,这就相当于给自己的技术专利又加了一重保险,外人想要仿制就更加艰难。

    况且制作羊毛毡玩偶极其考验灵性,更要勤加练习,一般人没个一年半载慢慢磨,做的东西也实在论不上精致,想到这里,杜瑕自然更加舒心。

    只要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她就不怕混不到奇货可居,而只要东西少了,又精致,价格自然也就上去了。

    她忙着折腾这些东西,王氏就忙着编结子挣钱,也两不耽误。

    如今除了,这些特定的年节所需的复杂花样,普通的葫芦蝙蝠、龟鹤延年这结子王氏都已经做熟了,并不用杜瑕再插手,她便一心折腾羊毛毡。

    只是到底之前没有做过染色的事情,染料也不是现成的,好些想要的颜色都要杜瑕自己不断调整比例配置,期间难免失败无数次。又是颜色太深太浅不好使,又是染料太多,导致羊毛手感变差;或是染料材质问题,导致不能与羊毛共存……

    光是消耗的染料和羊毛就值几两银子,竟把她自己也挥霍的肉痛了,更别提王氏,一看她往外丢东西就直念佛,先前还说几句,最后索性眼不见为净。

    若不是之前打结子赚了几十两支撑着,杜瑕只这一遭试验原材料便能将家底耗干净,中间她还忍不住开小差,心道发明创造之流果然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光银钱一项就是个无底洞,自己这个有迹可循的尚且几欲支撑不起,更何况那些真的从零开始的……

    眼见着都到了中秋节了,这才隐约有了个眉目。

    这阵子王氏眼见赚了几十两银子,自觉挺直腰杆,也不似从前那般紧迫,也就暂时停了几天,专心过节。

    因圣人除自身与太上皇寿诞外,亲点端午、中秋、春节为一年内三大节日,每每与民同乐,所以学堂后日也放假。王氏又听杜文说那名同窗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过节,不由得动了慈母心肠,要他一同前来。

    “听说还没了娘,在这里又举目无亲,真是可怜见的。咱家虽然穷,可好歹有点热乎气,你何不邀他同来?也是同窗情谊。该是团圆的节,总不能叫他一个人担着。”

    杜文也十分中意这位同窗,次日放学时便把这事说了。

    两人熟悉了之后,牧清寒也时常听杜文说起家中父母幼妹,倒也羡慕他家一团和气的血脉亲情,只是中秋本应该是一家人的团圆节,人家一家团聚,自己这个外人去算什么呢?到底不方便。

    可杜文见他犹豫片刻后才回绝,就知道他已然意动,当即大笑着拉他出门,径直对健仆阿唐道:“今日你们都不必回家,且去我家团圆!”

    阿唐见自家小主人只是苦笑,又想起他日日形单影只,也替他高兴,当即用力点头。

    事已至此,再继续推脱就是矫情了,牧清寒便也不再推辞,只说想先回家换套衣裳,又派阿唐去采买果品礼盒。

    杜文只笑说:“我家原不讲究这些,还白花那些钱做什么!”

    牧清寒却肃然道:“衣裳不换倒也罢了,只是你父母亦是我的长辈,中秋佳节去长辈家拜访岂有空手登门的道理?”

    杜文拗不过他,只得依了,两人便先跟牧清寒去了糕饼铺子。

    牧清寒正在挑选之际,杜文却冲阿唐招招手,小声道:“你家小主人今日去必然住下的,且明日休假,并不急着家去,不若你先家去替他取了换洗衣裳……”

    阿唐也知道他与自家主人交好,听了地址之后便飞快的去了。

    那头牧清寒却凑了八样果品,有乳糕儿、栗粉糕儿、蜜冬瓜鱼儿、荔枝甘露饼、珑缠桃条、金丝党梅、糖霜梨肉、蜜煎李子,另有两瓶金黄香甜的秋梨膏、荔枝甜膏儿,正叫伙计帮忙装到一个什锦匣子里,结果扭头就不见了阿唐,便问他去了哪里。

    杜文直笑道:“他要出恭,我便说了我家住址,稍后他自会赶来。”

    又拉着他走,路上见他手中那么大一个锦盒,不免又抱怨:“非我自夸,我爹娘与妹妹并非俗人,你也实在见外,待他们见你如此,定然又要骂我。”

    说的牧清寒也笑了,道:“日后便不了,只是初次登门,又来白吃白喝,不如此我心难安。”

    他好歹是大家子长起来的,各样礼节十分周全,任谁也挑不出错来。杜文也知各家行事风格不同,且对方也确实不差这百十文钱,不过白说罢了。

    两少年到时,杜河也已回来——他与师父并一名师兄轮番休假,他得了今晚至明晚,后日、大后日便去替班。又因如今并不讲究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女大防并不严格,况且王氏算是长辈,杜瑕年纪尚幼,便都出来见礼。

    牧清寒连忙躬身还礼,举手投足自有气度风华,果与寻常百姓不同。

    杜瑕就见他长得果然很好,最难得的是跟时下的书生很是不同:但见浓浓两抹剑眉,灼灼有光双目,肩宽体阔,步伐稳健,显然是练过的。

    平时没有对比还不觉得,如今牧清寒站在这里,杜瑕就一下子觉得自家哥哥文弱了很多。又想起如今科举制度十分严苛,每次考试少说也要在那里呆一整天,甚至好几天,本来精神压力就很大了,再要遇到刮风下雨、寒冬腊月,丝毫不亚于挣命来的,便是因为考试送了命的学子每年都大有人在。

    她又看看兄长文弱的样子,就觉得十分担心,打定主意日后劝他勤加锻炼。

    晚间王氏亲自下厨,杜瑕原本也想打下手,却被轰了出来,只叫她歇着,或是去跟哥哥玩。

    杜瑕好不尴尬,正踌躇该做些什么打发时光,就见杜文已经笑嘻嘻过来拉她去院中赏月。

    这院落本就十分狭小,又有一口井,王氏再沿着墙根儿开几畦菜地以后便空间有限,到底寒酸了些。杜河就托人弄了一株石榴树来,又架了几丛葡萄,几个月长下来,已经十分郁郁葱葱,下面再摆两条石凳,一张石桌,隐约有了点意趣。

    杜文拉着杜瑕对牧清寒道:“你同你讲,我这个妹妹也是读书识字的,并不比我差,咱们两个对谈无趣,不若拉她一起。”

    他说的坦荡,杜瑕却已经快被臊死,这个哥哥上来一阵也是有些没数,什么话也敢说。

    他自己都才八岁,还因之前被庸师耽误,刚启蒙完毕,正狂补进度,而自己甚至才刚六岁,还没正经上过学……

    忒丢人!

    杜家的地本来就不多,而且土壤贫富差距挺大,就算最后分到二房手中怕也不过三亩、两亩,且可能是薄田。而现在他们一家都要去县里,若这边有点什么,势必要分散精力,有可能顾不过来。且一年就打那么点粮食,反倒不如买着吃省事。

    杜河便主动表示不要地、房、银等值钱大件的,只一口气要了家里将近三分之二的鸡鸭鹅等已经养成了的健壮家禽,又拿走了两头去年刚下的小猪崽儿,即便没打最值钱的牛的主意,于氏果然也十分心疼。

    这还不算,杜河又要了一整套新打的预备卖钱的做工细致的家具,以及两石粮食……

    这么看着,这些全都是实用的,比如说鸡鸭鹅日日都下蛋,抱窝后又能宰肉吃,这些便不必另外去买,多余的还能拿去换钱。且家禽一直都是王氏照料,再接手也免了折损。

    至于家具更不必说,县里的新房子就只是房子,内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是炕也只有一处,正要找人再盘。现下二房用的家具都是旧的,破败了的,且不说还能再坚持几年,好不容易搬新家,怎么也得弄些新的寻个好意头,可若是去外面另买现成的,大到桌椅板凳门窗,小到水桶木盆箱子,林林总总也有几十件,加起来怎么也得不少银子……

    冷不盯瞧着要的东西不大值钱。可说到底,放眼整个家里又有什么是值钱的呢?

    杜河仔细想过了,与其耗费精力与两个兄弟争夺那几亩地,结果如何暂且不论,怕是自己的名声都要受牵累。如今自己退一步,外面都知道他吃了亏,日后万一出点什么波折,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因为没有地,王氏到底觉得吃亏,也发了狠。可巧前儿才准备给二老做衣裳,结果布还没来得及裁开便闹成这样,她索性也不给了,立即准备将尺寸改一改,给儿子与自家男人做衣裳。

    二房搬走的前一天,四丫终于成功的把自己卖了,周氏在屋里呼天抢地,杜江却也罕见的不耐烦,只道:“哭什么,你只当没有那个孽障吧!如今你我的脸都被丢尽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早晚被戳断脊梁骨,还哭个甚!”

    周氏却止不住,仍旧落泪道:“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猫崽子似的玩意儿眼巴巴瞧着长到如今这般大,可日后竟连她的生死都做不得主,叫我如何不心疼?”

    三丫也日日以泪洗面。

    王氏去安慰了一回,到底痛彻心扉,劝不过来,且他们又忙着收拾搬家,只得罢了。

    五天后,杜河再次回来,说是新房子已经拾掇的差不多,竟立即带着妻儿走。

    因为分家也算一件大事,须得村长和族老等人出面公正,是以村中都已经传开了,人人都道二房厚道,不争不抢吃了大亏。

    原本于氏还想做些姿态,哪知还没等将二儿子喊进来,就见这一家子已经肩扛手提腰系的带着大包小裹出去,俨然早就准备好了!

    人家这是巴不得走呢!

    于氏登时被气个倒仰,待要习惯性的破口大骂,却又碍于外面有人看热闹,只得生生忍住。

    二房麻利儿的走了,正式撕破脸的大房和三房关系却空前恶劣:

    按照规矩父母该由继承大半家业的长子抚养,可杜海与刘氏却贪图爹娘的私房照应,不想搬走,又嚷着叫爹娘跟自家过。

    杜江听后简直暴跳如雷,他还没死呢就叫爹娘跟着弟弟过,岂不是叫外人戳断他的脊梁骨?前儿四丫把自己卖了的事情已经叫村中有了不少流言,若这会儿爹娘也跟了别家去,他真就要被人的白眼和议论捅成筛子,也不必活,干脆跳了碧潭池算完。

    可杜海惯是个能豁得出去的,刘氏口齿伶俐,满肚子坏水,夫妻两个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凑到一起简直要天下大乱!且不说如今周氏病着,就是好的时候,也不及刘氏半个……

    一时间,杜江双拳难敌四手,竟渐渐叫三房压得喘不过气来。

    三房本以为胜利在即,正洋洋得意,谁承想这日饭桌上杜宝却突然发难,只向杜平和于氏嚷嚷,说这几日三叔三婶无比吵闹,嚷得自己连觉都睡不好,日间自然也没精神头儿读书等,十分抱怨。

    人都是比出来的,在杜平老两口心中,杜江稍逊杜海,可杜海却又比不得自己白白胖胖活蹦乱跳的读书人大孙子!

    于是刚得了甜头的三房竟意外吃了好大一通排头,杜平亲自发话,叫他们日后不许吵闹。

    “宝哥是要念书的,你们当长辈的莫要喧哗,且等他日后出息了,自然会记得你们的好。况且强哥、顺哥、福哥日后少不得也要念书,有宝哥带着也好有个底……”

    杜海与刘氏听得目瞪口呆!

    这话可不就是平日里爹娘拿来糊其他两房兄嫂时候说过的陈词滥调?亏他素日里还洋洋自得,真是一朝东风压倒西风,却不曾想到今儿这话又被原封不动的用到自己身上!

    杜海只觉得如同吞了屎一样恶心!

    而这些事二房众人原是不知道的,还是乔迁宴席那天牛嫂子悄悄告诉的王氏。

    “你那大伯和小叔一家闹得着实不像,日日争吵,大半个村的人都知道了……”

    王氏又在宴席散了之后说与杜河听,颇感唏嘘:“原先我们在的时候,他们倒时常联合起来欺负咱们,可如今咱们走了,他们竟还是不清净。”

    杜河只冷笑道:“你想的也忒轻巧,他们谁也不服谁,往日有咱们当靶子自然不大显,现在咱们一走,他们也就没得选,又都不肯吃亏示弱,只怕往后还有的闹呢!”

    闹哄哄的乔迁宴过后,杜河一家才算是真正在这里安顿下来。

    以往他们一家分居两地,常常一月不得相见,如今都在一座县城里,往来不过两刻钟,杜河便正式搬回家中居住。

    在新家睡的头一晚,他就这样感慨:“总算结结实实的觉得我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

    王氏听后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趣道:“怎得往日竟是个孤家寡人?果然心里是没有我们娘儿仨的。”

    离开了糟心的公婆妯娌叔伯,王氏瞧着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走路带风,说起话来也底气十足,活似年轻了好几岁,竟也无师自通的会玩笑了。

    杜河趁机从被子里拉住她的手道:“好狠的心,你们娘们儿三个亲亲热热的,只我一个孤魂野鬼在外头,又要记挂你们,时常也没什么热汤热饭,晚间也是冷被窝……”

    且不说他们两个人好容易熬到自己当家作主是如何畅快,杜瑕也因为终于有了自己的屋子兴奋不已。

    之前他们二房一家四口都挤在一间厢房内,十分不便,虽说眼下她还没有什么要瞒着家人的,但日日都在一处,一点儿隐私都没有,别提多别扭了。

    房子是旧的,也颇狭小,只是一排小巧正房隔开的房间,可杜河已经找匠人整个儿收拾了一遍,墙壁都刷的雪白亮堂,叫人瞧着都神清气爽。屋内都有土炕,这是北地人家的日常标配。

    因为一双儿女都读书认字十分出息,杜河还特意从杜平攒的家具库房里硬要了几张适合书写的炕桌来,这样坐在炕上就能念书,冬日也不怕冷了。

    屋内陈设简单到了极致,除了炕、桌和一个装东西的箱子之外别无他物,可杜暇却欢喜的很。

    她跟着去集市采买的王氏出门,不过花十几文钱就买了一大堆高矮胖瘦大小不等的褐色粗陶瓶陶罐,全都是陶窑烧出来的瑕疵品,便宜的近乎白捡,她一开心就挑了很多,最后粗粗一数竟然有十一只之多。

    王氏看后不禁道:“你买这么些粗糙玩意儿做什么?又不中看,又不中使,怪寒碜的,眼下咱们虽不富裕,可也不到叫你用这些的地步,快放回去吧。”

    杜瑕噗嗤笑出声,径直付了帐,正愁这么多易碎的东西如何搬回家,那店铺的伙计却已经主动请缨,说可以帮忙送货上门。

    原来他们那一片陶窑的出货量十分大,供应的货品几乎遍及整个陈安县城,又辐射周围村镇,因此积少成多,瑕疵品也有不少。那掌柜的却是个精明人,并不随意处置,而是略花几个钱,在集市设了个摊位,将瑕疵品统统摆到这里贩卖,有要的多又不方便搬运的,还帮忙送货上门。

    因为县城每日所耗甚高,不少县民并无固定收入,日子过得也颇艰难,这些中等人家看不上的残次品销量竟也很不错……

    回去之后,杜瑕便摆弄起这些瓶瓶罐罐来。

    这些陶器虽然是瑕疵品,可也不过是样子不太周正,或者上色不均等问题,并没什么大毛病,略一摆弄,反倒有一股子浑然天成的美感。

    眼下正值春季,但凡有土的地方都开了好些野花,杜瑕去摘了许多,仔细插到注入清水的陶器中,整个房间瞬间鲜活起来,不似之前死气沉沉。

    原本王氏不以为意,可如今见了女儿送来的一个插满怒放嫩黄野菊的粗矮陶罐,竟也爱不释手起来,又伸手去捏她的脸,笑道:“难为你小小的人,竟生了这样多的心眼子,倒是怪好看的。”

    杜文也力赞妹妹好心思,直说连字也写的好了。

    新搬到一处地方自然要跟四邻打好关系,乔迁宴过后,王氏便正式开始了女人们之间的相互拜访,然后没几天就把周围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回来后杜瑕一听就愣了:

    感情这新家还是学区房!

    次日一早,杜文吃过饭后照旧跟堂兄上学去,王氏回屋做活,却不见了杜河,也不知他一大早去了哪里。

    一时王氏又被叫出去喂牛养鸡,忙的脚不沾地,便只剩杜瑕一个人在屋里。

    自打昨天见她露了一手后,王氏便把手头现有的二十来根彩绳都拿给她做耍,并言明只拿着打发时间就好,不必勉强。

    杜瑕正打算再编一个葫芦,好歹凑成一对叫父亲带着,却听外面吱呀一声,显然有人推门进来。

    这动静断不是自家亲人,她忙将起了个头的葫芦塞到被底下,再抬头就见大房的四丫掀帘子进来。

    说老实话,除了自己一家四口,杜瑕对这一大家子人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更何况见对方贼眉鼠眼,不请自来,又把两只眼睛四处乱看,像带着钩子似的想揪出些什么来,不由得越发烦躁。

    眼下杜家只剩下三个女孩儿,九岁的三丫为人怯懦寡言,三天说不出一句话;小一岁的四丫天生傲慢,又不知跟着谁学的尖酸刻薄,惯会挑刺攀比,霸王似的人物,杜瑕越发不待见。

    现下家中大人前脚刚出门,她后脚就挤进来,一副扫贼赃的模样,杜瑕索性也不给好脸色,只冷着脸问她来做什么。

    四丫往她干净整洁的半旧小袄上扫了几眼,又垂头看看自己已经起了毛边,有了些小窟窿的旧棉袄,想起这还是前头几个姐姐穿过了剩下来的,眼中难以克制的闪出几分嫉妒和怨怒来。

    “我怕你闷得慌,过来与你作伴。”

    说着,她竟开始在屋内打转,又抽着鼻翼闻个不停,待看见墙角柜子上一个倒扣着的笸箩后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踮着脚掀开,哪知里面盖的不过是一双没做完的男人鞋!

    杜瑕看着她瞬间失落的脸不由暗笑,跟小心谨慎的王氏比,你到底还嫩些!

    昨晚二房一家人吃肉喝酒,又动了不少肥嫩的包子点心,今早杜瑕还与兄长一同分吃一盏芝麻糊,早就闹得满室甜香。王氏做着早饭的当儿就拿了几截木炭进来拢个小火盆,既暖和又吸味儿,眼下空气中只剩下淡淡木炭燃烧的熏呛,又如何还会有旁的?

    就是剩下的吃食,也被王氏藏得藏,埋得埋,分散开来遮掩的十分严实,即便专业做贼的来了,想找出也得花上好大力气,更何况四丫!

    四丫到底不甘心,又甩了鞋爬上炕,只往杜瑕眼前的针线笸箩看去,又伸手去翻。

    杜瑕不再忍耐,端起笸箩避到一旁,正色道:“这是我娘要打络子卖钱的,摸坏了就不能用了。”

    四丫面上一变,立刻咬牙切齿起来,盯着那里面五颜六色的彩绳很是贪婪的道:“不过几根绳子罢了,二叔在城里做活什么没有?你且拿几根与我玩,我教你打络子、做头花。”

    杜瑕嗤笑出声,两只因为消瘦越发显得大了的眼珠骨碌一转,斜眼瞧着她,似笑非笑道:“十个大钱才一扎,算来一文钱一根呢,你我年纪尚小,也打不出好络子,哪里用得来这样好货?弄坏了算谁的?”

    四丫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只气的牙根发痒,又觉得五丫似乎不如以前好欺负了,最后只得黑着脸走了,险些将门板摔破。

    等她走了,杜瑕才重新忙活起来。

    有了昨天的开头,今天再做就熟悉起来,就见她一双小短手十指翻飞,速度飞快,中间虽停停歇歇,可不过三两刻钟就得了一只葫芦。

    杜瑕揉揉眼睛,举着葫芦打量一番,满意的撂下。

    一根丝绳长度有限,编出来的葫芦不过她的手指长短,约莫四五公分,灵巧归灵巧,可爱也可爱,到底不够大方,恐怕只能拿给小孩子玩耍,挂在成年男人身上就不大像样,真想卖钱的话,总要大些才好。

    杜河一直到了晌午才回来,进屋之后照例往炕底热了手脸才将怀里的宝贝拿出来向女儿献宝。

    杜瑕一看,不由得十分喜悦:是一块一尺见方的薄石板!

    这石板不算精细,也无任何花纹,可边角都处理的很是圆滑;又薄又轻巧,就是杜瑕自己也能举起来。

    见她露出笑容,杜河也喜滋滋的,搓着手说:“昨夜我听你娘说你已经跟着文哥读书识字,这是好事。等会儿我去削些碳条包好,眼下你先将就一番,下月我带些纸笔与你练手。”

    杜瑕断没想到他出去忙活一上午竟是为了这事,一时没忍住就哭起来,搂着杜河的脖子不撒手。

    她再不敢想能遇到这样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杜河最见不得她落泪,当即手足无措,想给她擦泪又怕自己粗手粗脚刮疼女儿稚嫩肌肤,一个大男人僵在那里十分滑稽。

    好容易等杜瑕自己止住哭声,杜河又想拿昨天带回的糖果哄她,哪知王氏藏得超乎想象的严实,之前他也没留神,翻了半天竟没找到!

    杜瑕不由得喷笑出声,又想起前不久四丫才来翻了自家屋子,这回亲爹又闹这处,两人动机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又越发敬佩王氏的周密……

    待到中午吃饭,杜宝杜文只在学堂吃饭,并不回来。四丫气不过,在饭桌上告状,说杜瑕不敬姐姐,也小气得很,连一根彩绳也舍不得拿出来,还说弄坏了叫自己赔云云。

    王氏还没怎么着,杜河的脸已经黑了,双目视线锋利的像刀子,刺得四丫面如土色,本能的往后缩。

    自己还在家呢,这起子人就敢如此满嘴喷粪搬弄是非,可想而知自己平时不在时,又是何种情景了!

    杜瑕也不恼,不过是小孩儿的惯用把戏,怕什么?

    她满面天真,不紧不慢道:“四姐说的这话我竟听不懂了,奶奶您给评评理,我与四姐年岁还小,针线活也做得不好,哪里敢用一文钱一根的上等彩绳?她还要自己做头绳、头花玩耍,没得糟践了……”

    大房虽受宠,四丫长得也好些,可到底是个孙女,于氏又如何会将她放在心上?况且杜瑕说的在情在理,于氏一听一根就要一文钱就已经肉疼,又听四丫小小年纪就唆使着妹妹浪,故而大怒道:“你这眼皮子浅的败家玩意儿,银钱都给你霍霍了,可不是欠打了!”

    话音未落,四丫就已经又羞又气又怕的哭出声,就连周氏和老大杜江也白了脸,有些下不来台。

    周氏身体本就不好,见此情景想解释又无从下手,急的咳嗽起来。

    于氏越发不喜,想起来她这些年耗费的药钱无数,越发疼的心肝乱颤,便又口水四溅的骂道:“一天到晚只知道挺尸,药都喝到狗肚子里,活也做不得,起的竟比我还晚,怎么当得媳妇?净生赔钱货!我可真是做了八辈子的孽!”

    一番话说的周氏低头垂泪,饭也不敢吃了。

    杜江听不下去,拧着眉头,瓮声瓮气的喊了声娘,又胡乱辩解几句。

    于氏好歹停了,只不断小声嘟囔“娶了媳妇忘了娘”,一双眼珠子终究难平,时不时朝周氏和四丫身上剜去,连带着一旁木头人似的三丫也被迁怒。

    二房三人也不劝解,只闷葫芦似的埋头吃饭,杜河趁着大家不注意狠命给妻女夹菜,又着意挑那些油水大的。

    三房多年来与大房针锋相对,又恨他们占了大头,自然乐得见吃刮落。

    杜海也就罢了,只以眼神取笑,刘氏便已经按耐不住,在一旁煽风点火,阴阳怪气的说道:“说来我也是生了三个孩子的,两个还在吃奶呢,我也抽空做活。眼见着进了四月就是公公的生辰,不知大嫂准备些什么,也好教教我。”

    现下距离杜平的生日还有将近一个半月,普通百姓家也不会送什么贵重东西,不过做些个简单的一整套内外衣裳针线,熬上半个月也就得了。可刘氏现在就说起来,无疑是在自夸,说她一直将公公放在心上,这才提前这么久就开始准备。

    周氏平时想做点针线活贴补家用都时常力不从心,又哪里来的闲工夫做那个?脸上便带了几分迟疑和犹豫。

    不仅于氏越发怒火上涌,就连杜平本人也没什么好脸色,一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因为大部分人都在忙着吵嘴打架,不得专心吃饭,又有杜河这个豁得出去的狠命夹,竟让二房占了大便宜,王氏也久违的吃了个饱胀。待众人回过神来,又纷纷气个倒仰,暗骂二房一家子果然都是奸猾的。

    大房吃了排头,后面果然安分不少,杜瑕乐得耳根清净。

    杜河回来也没闲着,借着王氏在厨房做活的工夫过去花大力气劈柴,夫妻二人有说有笑,不多半天竟劈了满满一面墙的柴火,足够接下来一个月烧的还有余。

    杜瑕继续在屋里研究结子。

    她仔细想了想,眼下的彩绳自然不比她用惯的毛线,十分沉重且没有一点弹性,加上她编的东西都是立体的,如果真的一味求大,想要打出一个适合成年男子佩戴大小的葫芦来,估计先就要把腰带坠垮了。

    她就翻了些王氏用剩下又舍不得丢的碎布头儿出来,只用丝绳打外面两层框架,内里用布团填充,也就得了。

    如此一来,一个将近两倍大的葫芦因为成了空心,却只需要原先一倍半的丝绳,又轻巧绵软,成本一下子就下来了。

    杜瑕拎着打量几眼,心道却是跟外面卖的荷包有些类似,不过到底是手编的,又逼真,胜在新奇,应该也卖得出去。

    她又缠磨着王氏讨了些鸦青、鹅黄等颜色的丝线来,整整齐齐扎成一股股的,扎紧了做成穗子挂在葫芦下面,葫芦柄儿上留空穿线悬挂……

    如此整治一番,不仅方便佩戴,且更加好看,也更上档次,实在很像一回事。

    王氏原本见她把那些好好地丝线铰了还心疼得很,可现在见她并没胡闹,拾掇的葫芦坠子越发好看,也就欢喜起来,不觉得心疼了。

    杜瑕只多看了一眼就本能的出声提醒:“要着了!”

    也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蒲扇都要扇进火堆,眼见着边缘都被火舌烤黑了。

    三丫猛地一抖,连忙坐好,又对杜瑕道谢。

    两人平时关系并不如何好,可也不算太差,三丫此人还算厚道,并不曾对二房有什么不满。杜瑕想到日后恐怕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竟在她挽留的视线中鬼使神差停下,抱着水罐坐在她身边,问道:“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三丫含含糊糊的嗯了声,又开始发愣,突然却道:“五丫,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四丫,叫她别去给人家当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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